第87章
  现在她已经不在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变成了一个昏庸的暴君而对他感到失望,他们应该感到恐惧。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的尸体,流了很多血,他却不再感到恐惧。
  从此只有别人怕他的份了。
  这一切也怪不得泠川,他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的,是她自己太过强势,强行把他弄成了一个温和软弱的人。
  想起泠川,他嫌弃地抿了抿嘴,他现在觉得自己一丁点都不喜欢泠川,是她让他变得软弱了,她要是早点死就好了。
  她掉到水里溺死,流产出血过多而死,还是跑到他屋子里,穿着一袭红衣上吊死都可以,就是别拖到这个时候。
  如果能重来一世,他一定会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把她弄死,就像他砍死了刚才那个小姑娘一样。
  就算她现在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一点都不会喜欢她,他肯定不会扑上去抱她,吻她,他只会直接叫她滚开,叫她离他远一点儿。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子夜里独自踱步到琮翠殿的原址去。
  今夜连月亮都无,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呼啸而过,是个闹鬼的好日子。
  被活活烧死在宫里的女人,化作的厉鬼一定很凶,今夜,他就在这里等着她来。
  “陶金荣!我咒你永世不得超生!永远不得安息!”
  “你活着的时候不是一天到晚的都挺嚣张的吗?怎么死了就变得这般窝囊了?连一个托梦都没有!出来作祟也不敢?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跟畜生有什么区别?你都不来管我吗?你怎么不替老天爷来收我呢!”
  他把那把沾了无辜者之血的剑丢在地上。
  风平静了下来,拨云见月,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散发着静谧的美。
  夜色优美,无事发生。
  顾时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被取乐的戏子一般,颜面扫地。
  次日,他便召见了一位道士。
  “我的妻子她烧死在了琮翠殿中。”
  他把泠川的死亡日期和生辰八字尽数给了这道士。
  “陛下是想要续弦,怕惊动她的魂魄么?”
  “怎么?只要我续弦,就能惊动她的魂魄?她的魂魄就能回来找我是吗?”
  顾时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不是,是可能会业力深重,导致您和续弦的后代受影响。”
  这道士摆摆手说道。
  “咦,我看这八字……有点古怪,这命主姻缘倒是很不错啊,幸福美满。”
  这道士低头嘟囔着,
  “不对啊,这明明是妻大夫随,丈夫入赘的命啊,只是婚前有点烂桃花,现在也已经换大运了。”
  “陛下,这当真是您妻子的生辰八字吗?是不是弄错了?这不像是皇后的命。”
  他越看越觉得古怪,这姑娘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呢,而且马上就要和正缘结婚了,她这命格的出身不算太高,但颇受父母照拂宠爱,只是婚前有桃花劫,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是皇后呢?
  他一抬头,顾时的脸阴沉得可怕,双眼满布红血丝。
  “我是皇上,她是我的妻子,那她就是皇后的命,你是在质疑我的皇位吗?”
  这一顶硕大的帽子扣在了道士的头上,他赶紧跪下直呼万岁饶命。
  他一边打自己的耳光一边说:
  “小的学艺不精!小的学艺不精!绝无质疑陛下之意,小的不敢!脏了陛下的耳朵!该打!该打!”
  “是你自己学艺不精罢了,如果你没办法让她给我托梦,那你也没用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草民实在是……”
  他连连磕头,神色一变,急忙说道……
  第79章
  他想急匆匆告诉他这姑娘还活着,可转念一想,他一定不能直接把话说死,万一这八字就是弄错了,陛下要找的女人已经死了,岂不是让陛下空欢喜一场。
  最近他越发的喜怒无常了,一个不满意就会大开杀戒,不似从前那般宽仁。
  道士跪在地上,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陛下,这人生死之事,即使是道士也难以预测,若这真是您妻子的命格……也许有缘还能再相会呢。”
  他皱着眉,掐着指头,把这生辰八字又重新测算了一遍,明明就是个夫妻和睦,妻大夫随,婚前沾烂桃花的命格,和皇后这两个字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南辕北辙,这怎么可能是皇后的命呢。
  他索性砰砰地磕头,磕完头,便故弄玄虚地说道:
  “陛下,这天机不可道破,您若是想在梦中见到她,只要……只要在卧室点燃这熏香便可以了。”
  他双手高高举起,呈上了一个乌木小盒,盖子打开,里面是气味十分怪异的香料。
  他若是想做梦,那他就让他做,这并没有什么难的,道士最不缺这种手段。
  这香料并不具备什么和鬼神沟通的能力,只是可以让人做复杂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做的梦够多,梦中出现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无用,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顾时冷冷地说道,他眼眶深陷下去,平添了几分阴鸷暴戾。
  这两天他杀的人比他人生中前二十二年加起来都多,横竖他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底线的畜生,那便一错再错下去吧。
  罪恶就像滚雪球,一旦把道德的闸放开,罪孽在下坡路上滚起来,只会不断与自身相乘,膨胀得飞快,一小会儿就翻了数倍。
  如果她还活着,看到他变成了这样,她会不会回来抽他一个耳光?
  他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道士的那句“有缘还能相会”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丁点泠川还活着的可能?
  这样的想法刚从心里萌发一点,就被他死死按下去了。
  他已经承担不起再一次的希望和失望,倒不如就当她死了吧……如果他还能见到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杀了她,彻底杜绝她继续伤害他的可能。
  到了子夜时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头脑却空空如也,谈不上有什么感觉。
  他从床上爬下去,手握着蜡烛,亲手点上那熏香,将香炉的盖子重新改好,躺回床上。
  闻着这个气味,他无端觉得床铺都变得舒服了许多,便能够沉沉入睡了。
  不知怎的,在梦中,他竟然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孩子。
  日头正盛,琮翠殿屋顶的琉璃瓦闪烁着美丽的光,他正琮翠殿里快活地跑来跑去。
  “真羡慕你还能无忧无虑,多好,不像本宫,每日都要为各种闲杂琐事愁白了头发。”
  他的母妃站在他的身后,用嫉妒的眼神看着他,阴恻恻地说道。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底尽是无助。
  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人为制造的愧疚感,他羞愧地低下头去,觉得自己的快乐是背叛了母亲。
  他很想告诉她,他并不是无忧无虑的,只是小孩子更能尽兴地玩耍。只要他稍微停下来,那各种复杂的情绪和忧愁便会一下子淹没他,所以他只能不断不断不断地玩耍。
  尽情地玩吧……
  他转身逃离了琮翠殿,一边大笑,一边疯跑,不理会他的母妃是如何对着他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失望。
  跑着跑着,他撞上了一个人。
  他一抬头,看见了泠川的侧脸。
  “你是人还是鬼?”
  他想杀掉泠川,却发现自己还是个孩子,够不着高高挂在树上的那把长剑。
  她没有说话,只像戏班子里的女鬼一般,扭过头来,静默地看着他。
  “滚开,不要这样居高临下地看我!”
  顾时气急败坏地骂道,可他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是个孩子的嗓音。
  她的双眼眨了一眨,忽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泠川消失不见。
  他仰起头,是天空上下起了绵密的血雨。
  铁锈味冲入鼻腔,顾时开始觉得恶心,不断干呕,忽然,他惊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墙上挂着的那把见过血的长剑,他的胸腔不停上下起伏,大喘着粗气。
  他想,这铁锈味一定是这把诡谲的长剑上的。
  他气冲冲的站起身,垫着手帕去拿那把长剑,他拿着那长剑走出了门,随手把它塞到了一个侍卫的手里。
  “赐给你了,以后别再让我看见它。”
  天色刚蒙蒙亮,他忍不住觉得恶心,他觉得天空上真的会下一场血雨,就像在噩梦里那样。
  顾时踉踉跄跄地拖着半边抬不起来的胳膊,躺回了床上,他现在异常反感复杂华丽的礼服挂在身上的感觉,于是便把一切衣物都简化了。
  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不反感的,他现在厌烦一切,所有东西看着都没什么意思,相比之下,手臂的轻微残疾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还要活着呢?他不禁扪心自问。
  若是泠川一死,他马上就跟着去了,那岂不是显得他很丢人现眼,再说他也没爱她爱到那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