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话残忍却又真实。
  叶渡渊只需要三十人,可看着这一百多双刻满渴望的眼眸便无从开口。
  “这样,我雇佣这底下全部的人,但是这一次我只需要三十,剩下的我另有图谋,秋娘子看可行否。”
  按理来说暗楼从来都是一单任务一单结,断没有这种预定式的先例,但看着底下的人,秋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自己真是个好东家,还是点头了。
  “公子既是雇主,那便依公子的意思办吧。”
  “多谢,不过我并不清楚他们都擅长什么,既然要选择,那就请您代劳,还望上心。”
  “如此也好,公子放心。”
  秋娘子当然也希望让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去,由她布局再合适不过。
  “明日亥时我入宫,亥时一刻,诸君自便,我要你们引走南安殿前的护卫,把他们往今上寝殿处引,不必恋战。”
  “好。”
  很快叶渡渊又被蒙上眼送回了他刚刚待过的雅间,九福早就在里面急的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听见推门的声音就赶紧往上迎。
  见他家世子爷是全须全尾毫无损伤的回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瞧着主子兴致不高,只当是还为王爷的事忧心,“世子,夜深了,您早些回去吧,只有您好好的,老爷夫人才能好。”
  提到这点,叶渡渊的脸色更沉了,“回府吧。”
  来走这一趟,他的身上掺杂了多种味道,甜腻的脂粉味,阴郁的潮湿感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冲击着他本就混乱的思绪。
  这一夜,注定难眠。
  而秦楼楚馆的风月之地,在其砖瓦之上也有一人独坐许久,将热酒等到泛着薄冰,终究一口没饮,目送着那人远去。
  第二日,叶渡渊安排好一切,送走徐氏后将自己关在书房许久,直至暮色降临,他将自己贴身带了十六年的玉佩取下,让九福在他走后送去楚云峥的府上。
  他看着更漏,数着一点点失序的心跳,起身取下高高挂起却没穿过一次的衮服。
  那件和郡王同制,象征着贵胄的礼服。
  他并无官身亦未列朝堂,要见君王也只能凭着祖荫,凭着父辈的荣光。
  换上这件最华贵的衣衫,叶渡渊一直枯坐到戌时中刻才让人套了一辆车,车旗上红底墨字,一个大大的“叶”在风中招摇。
  这个时辰基本街头巷道都已无人迹,但还是有几家朝臣听到了消息在犹豫要不要也换身官服入宫。
  叶渡渊的马车还未至宫门,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灵帝的耳边。
  谢铎虽年华正好却后宫空置,一直独居于东乾殿,这个时辰他正在沐浴准备更衣就寝,毕竟丑时刚过鸡鸣三声后,他就该起身换朝服了。
  他虽算不上贤明,却也没违祖制,不算勤勉但也说的过去。
  谢铎靠在浴池边,泡在热气腾腾的池水中,“这个时辰来,你说他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故意为之。”
  盛和小心翼翼地打理着帝王黑亮的发,将它们理顺洗净,“奴婢对这位世子知之甚少,只是这个时辰您该安寝了,不妨请他明日早些来。”
  “不,如今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朕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你让人传话叫他去南安殿候着,朕等会儿再去。”
  叶渡渊到宫门口时,已经有小太监在候着了,“叶世子,陛下请您先去南安殿外候着。”
  如他所料,叶渡渊微微颔首,如今应当正好是戌时,从宫门口行至南安殿也恰恰只需要一刻钟。
  不紧不慢地压着步速,在南安殿门外站定的那一刻,看着面前这一扇厚重的门,叶渡渊的内心反而达到了一种平静。
  听着“有刺客,护驾。”的声音在空旷的皇宫内院响起,看着南安殿外的护卫都拔出佩剑往东乾殿的方向去,他的手按上那扇门,只轻轻用力就推了开来。
  擅入帝王的书房本就是死罪,而他如今信步闲庭,也算是长进了。
  “外面在闹腾什么。”
  谢铎正由着宫人替他更衣,一头湿发散落在身后,盛公公也在尽力绞干,唯恐寒风侵袭,让主子受了凉气。
  宫闱之内这个时辰喧闹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怪帝王不悦。
  盛公公正忙着也腾不出手,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小跑着去窗边往外瞅了一眼,当即就慌得直往后退,碰倒了一旁的花瓶。
  这可是在御前,盛和当即就呵斥道,“蠢东西,笨手笨脚的,还不快自己下去领罚。”
  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但手还颤抖着指向窗外,“外面有,有刺客,和禁卫军打起来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护驾啊!”
  盛和当即就把巾帕甩到一边,用胖乎乎的身体挡在灵帝身前。
  下一刻,外殿也是涌进了配甲的禁卫,禁卫军统领林煜跪下请罪,“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除了外面还在缠斗的众人,更多的人都在东乾殿外一层一层地护着。
  谢铎拨开挡在前面的盛和,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内殿,神情淡漠地垂首,“林卿有功夫在这儿跪着,不如去给朕擒个活口回来,问问是谁这么浪子野心,敢在大内刺君。”
  觉出了君王那潜藏的怒意,林煜不敢多留,应了句是就拔剑出门,这批刺客的身手都不错,竟能与百里挑一的禁卫平分秋色。
  可若说这些人的目的是君主,却又没有很强的进攻意图,甚至在缠斗片刻后都萌生了退意,三三两两地放暗器,寻机会撤离。
  林煜的剑本已刺向其中一人的左胸,下一剑就是脚筋,总能留下个活口,可出剑之时却被人一剑挑开,让贼子逃之夭夭。
  剩下被擒住的几人也都咬破毒物,自尽了。
  第15章 毁证
  这一剑力道极大,碰撞的瞬间林煜就觉得虎口一麻,但他没有停顿地起剑上劈,却在看清来人时停在半空中,“楚云峥,你怎么在这儿。”
  楚岑溪收剑后撤,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做一般,“自然同你一样,是来救驾的。”
  自那日一别,他心中总是难安,见叶渡渊进出风月之地的那一刻,那种不安就达到了顶峰。他派人时时刻刻在安平王府门口守着。
  知道那人要进宫,他便片刻不敢停地跟来。
  刚才出剑也全凭本能,楚云峥不敢赌那想象中的万一,尽可能地善后。
  “一个活口都没有,林卿就是这么做朕的禁卫军统领的吗?”
  在外面彻底静下来之后,两排禁军先一步出殿,谢铎被护在正中间。
  “臣无能,可……”若非有人故意阻碍,不至于此。
  但谢铎并没有给他开口说完的机会,“你是无能,自去领三十刑杖,再有下次,你胜任不了的事自有旁人接替。”
  能在禁军做到这个位置的多是世家子弟,要罚也不能太过。
  “是,谢陛下开恩。”
  帝王打断便是不愿多听,有些分辨注定就没有意义。林煜转身的瞬间看了楚云峥一眼,却连对方的一个眼神都没有触到。
  明明只是个出身微贱的下等人,却偏偏能仗着帝王的恩宠在这宫里目中无人。
  林煜的那些心思,灵帝不清楚也不在乎,刚刚电光火石间的一瞬他看得分明,“楚卿今日是早知会有刺客,特意赶来替朕分忧的不成。”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楚云峥就知道对方什么都清楚了,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冲天的火光就吸引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个方向
  “呦,南安殿怎么走水了,快快快,都快去救火啊!”
  才刚刚静下来的夜又躁动了起来,众人放下刀剑又去拎水桶,奔波不停。
  盛公公还心有余悸地小声道,“这夜不太平,陛下您还是进去避避风,别着凉了。”
  见人不为所动本还想再劝两句但在触及那沉下来的脸色时彻底噤了声。
  “朕记得,安平王世子还在南安殿门口候着,楚卿,你随朕一道儿去看看,可别被误伤到了。”
  一刻钟前,叶渡渊站在空置的南安殿内,自下首瞧着上方那象征着权柄的龙椅,第一次对江淮的话有了实感,但却只看了几秒就挪开了视线,循着记忆里那天楚云峥说过的方位去寻找。
  殿内只留了几盏不算明亮的烛灯,视线有些昏暗受阻,叶渡渊在立柜的暗匣中摸索,寻到了状似信封的物件。
  取出来迎着灯看,只信封上的几个字就足以让他心颤。
  一把扯出里面的信纸,叶渡渊一目十行地扫视,深刻明白了楚云峥那日说的像到底是到了什么程度。
  他打小就临摹父亲的字帖,可就算是让他来写都会有些许细微的差别,而不是像这封连笔画的转折处都细致入微。
  但他可以肯定父亲绝对没有做过,也绝无可能为了什么去拿大哥的性命作赌。
  修长的手指按在单薄纸张的两端,叶渡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轻颤,但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愈演愈烈,直至粉碎地拼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