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不敢松懈,趁势俯冲而下,右手凝聚灵气,带着千钧之力劈中它胸口,将其重重震退数丈,就连操控这咒怪的厉昭都受到了波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咒怪低吼一声,裂开的伤口处竟蠕动出更多的碎脸,嘶嘶作响。
  沈樾之落地,胸腔剧烈起伏,却还是尽力挺直脊背。他体内因反噬而造成的伤势更重,灵力到处乱窜,此刻还强行动用术法,实在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但他眼神依旧清明,火光映在那双墨眸中,像一轮永不降落的红日。
  厉昭敏锐地察觉到沈樾之的身体在细微地发抖,瞧准时机再次操作起咒怪。
  沈樾之很快发现了这咒怪的不同之处,它不会因为身形过大而动作迟缓,六条手臂补足了他的灵活性,尽管现在失去了一条。
  而那三只环着脑袋长的眼更是令它机敏至极,分看三路动静,几乎寻不到任何的破绽。
  咒怪挥舞着余下五臂,骨刃连连刺来,沈樾之尽力躲闪着,想要找机会突围。
  然而这时候,一种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的痛楚自丹田漫了上来,沈樾之有经验,他知道,这是灵气即将耗尽的感觉。
  正在此刻,骨刃迎面而来,沈樾之侧身躲避,但终究慢了一瞬。
  “噗嗤——”
  骨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左臂,连带衣袖与血肉一同破开,它抽回手的瞬间,沈樾之像只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撞碎了后方的一根金柱。
  鲜血不受控制地自唇角溢出,沈樾之抬手拭去血迹,仅以右手撑剑支住身体,试图再次站起。
  咒怪步步逼近,庙中只余下他急促的喘息声与那巨物沉重的脚步声,宛如敲响的丧钟。
  沈樾之咬紧牙关,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的左臂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在身侧,整条衣袖都被血染尽了,右手却仍在颤抖地尝试着,直到微弱的火焰在掌心复燃……
  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他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这东西垫背!
  天气阴沉得像是能滴水,不知在哪一刻,又落下了轻飘飘的细雪。
  到了这个时候,沈樾之突然走神,他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死了,会有人为他难过吗?
  自此以后,在寂落海度过漫漫长冬的贺吟,会记得有一只小鸟,也死在了一个冬天吗?
  冰凉的雪片落在了沈樾之额心,他闭上眼,颤颤地呼出一口气,睫毛却微微湿了。到了这一刻,他承认,他希望贺吟还是不要忘了他。
  哪怕只是抽空想一想,偶尔想一想,顺道想一想,也好。
  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上,没几个人真心把他当回事儿。但是,两辈子放在一块抻长了看,还是贺吟给了他最多关于爱的感受。
  哪怕只是神邸指缝中漏出的一点点温情与怜爱,也足以令凡人回味一生。
  他决定不再计较,那到底是不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爱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而来,让沈樾之的灵台一下清明起来。
  沈樾之猛地睁开眼,视线迷蒙中,遥遥望见一袭霜衣流袍之人立于高墙之上。他背对着风雪,吹响了一支玉箫,箫声清远如流水泠泠,不仅清思净神,还引去了咒怪的注意。
  咒怪随即身形一滞,顿在了原地,任凭厉昭如何操纵,都不再行动。
  可是,还没等沈樾之体会到欣喜的滋味,忽地瞳孔骤缩,心脏一时间都停跳了几拍。
  贺吟的眼上……为何覆着一条白绫?!
  那人轻抬足尖,像是一片雪花,轻轻地飘落在了沈樾之的身前。
  他背对着沈樾之,右手极快地一抬,在眼角处快速拂过,沈樾之却分明看见他的袖口上,晕着一点点水渍。
  贺吟……哭了?
  “对不起,樾之。”贺吟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每一次,我都来得这样迟。”
  沈樾之脑中一片轰鸣,什么咒怪、什么厉昭,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中只余那抹霜白身影,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抓住了贺吟的肩膀,触手是不似活人的冰冷,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底下嶙峋的骨。
  沈樾之用力扳过贺吟的身体,当看清眼前的一切,他更是难以自抑地惊叫出声:“贺吟!”
  那条白绫刺痛了沈樾之的双眼,他带着最后一丝渺茫到可笑的希望,抬起手,在那条洁净的白绫前用力地挥了挥。
  没有反应。
  贺吟的面色惨白如纸,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贺吟……” 沈樾之愈发觉得空气稀薄起来,胸口钝痛令他喘不过气,“你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那条白绫,仿佛想用目光将其烧穿……那底下,藏着一双他曾无数次在记忆中描摹、流转熠熠光辉的黛蓝眸子。
  寂静了一瞬。
  贺吟的眉心,漾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不过,波澜转瞬即逝。随即,贺吟微微垂首,轻声认下:
  “嗯。看不见。”
  沈樾之盯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寸地碎裂开来。
  第56章 要带入坟中的秘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让沈樾之几乎无法言语,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的呼吸都变得时断时续。
  咫尺之遥,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贺吟立在那儿,一身霜色衣裳,好像谁在画里勾了两笔,线条还没来得及收尾,就被风一吹,吹到了这烟尘人世里。
  白绫遮着眼睛,不遮的部分却更叫人看得清楚些。那眉是冷淡的,不浓不淡地蹙着,像窗上皱起的一道轻纱。
  鼻梁高,嘴唇薄,颜色淡得近乎没有,微张时却显出一种艳色,好似这人只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已是将世间的风花雪月都说尽了。
  但,这人显然是病着的——脸色冷白到泛青,额上一层薄薄冷汗,使头发贴成了几缕,湿漉漉黏在皮肤上。那绫带垂下来两寸,贴在颊边,和那几缕头发搅在一块儿,说不出的委顿,却也说不出的清俊。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尊早就被人遗忘的玉像,连呼出的气都是凉丝丝的。
  风吹不动他,火也照不热他。
  沈樾之看着,只觉得胸口像被人塞了一团湿棉,沉沉地堵着,喘不过气来。
  狂风卷起袍角,贺吟方才如梦初醒,伸出一只手在脸上遮了遮,苦笑着道:“本来……不该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的。”
  他早就想好了,这个秘密他是要带到坟中去的,尤其是不愿让沈樾之知道……却没想到,在这样阴差阳错之下,竟这般难看地露了个干净。
  沈樾之没问他眼睛怎么回事,也没问他怎么赶到此处,只是抬手轻轻抚上了那条白绫,哽咽道:“……疼不疼?”
  贺吟一愣,唇角化开一个很淡的笑,摇了摇头。
  他微微俯身,在沈樾之耳边道:“不过,我现在与废人无异,神力撑不了太久,接下来的事要靠你我合力才行……”
  沈樾之一怔,却被人按住了肩膀,耳畔拂过一声轻笑,有人问他:“樾之,你愿意做我的眼睛吗?”
  电光火石间,他就明白了贺吟的意思,于是用力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承诺一般地郑重回道:
  “我愿意。”
  风雪夹杂着咒怪的尖啸,可这一刻,沈樾之只觉如鸟归巢般心安。
  正如贺吟所说,咒怪很快就挣破了禁制,五条残肢猛然舒展,踩碎一地断瓦,怒号着向他们扑来。
  贺吟袍袖被吹得鼓胀,洁白绫带在他身后飘舞,宛如两道细长的风幡。他目前一片黑沉,却沉静如松,开口问道:“它在哪?”
  沈樾之抬眸望去,看准咒怪的方位,大喝一声:“左前方五丈,高位!”
  贺吟抬手,玉箫横起,在离乱的气流中,他仿佛感知到了风的缝隙,灵巧躲过攻击,正对上那道腾腾杀意。
  下一瞬,箫声起。
  这一回的曲调,不再清雅平和,而是转为战意四起的高扬旋律,如金戈铁马冲破云霄,直震得咒怪动作一滞,抱着头咿咿呀呀地怪叫起来。
  箫声中断,咒怪转动着庞大的身躯,三只眼同时爆射出疯狂的红光,昭示着他已彻底被这蝼蚁的挑衅激怒,巨臂对身前的沈樾之攻击,带着恐怖的力道,猛然朝着贺吟立足之地砸下。
  “右侧三丈,躲开!”沈樾之立时喊道。
  贺吟听令,横移半步,极速闪身。
  烟尘散去,咒怪遍寻不得,就在此时,短促的箫声却从它背后响了起来。
  咒怪茫然地转过身去,见到贺吟站在半空,用右手转了转那支碧绿长箫,颇有几分挑衅意味地朝它勾了勾手:“再来。”
  箫声再起,咒怪恼羞成怒地扑去,贺吟却在沈樾之的指挥下轻巧避开,穿梭于长臂挥动重影之间,像是一片上下翻飞的淡白花瓣。
  任咒怪五条长臂如何去捉,连这瞎了眼的人衣角都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