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可她还是不怎么高兴,毕竟人性就是这样,越是在很有话语权的地方,就越收不住自己的劣根性,很少会真的反思自己的问题,只会下意识怪到别人的身上。
  姜颜林还没有和这个“同事”有过真正的接触,就已经因为这件事而对她心存芥蒂,打定了注意,下次要是碰到了,可得好好地找一下她的茬不可。
  很多年以后,姜颜林在深夜赶稿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发短信问她:
  “那时候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怎么会有人这么矫情,又要抢你的东西,又要找你麻烦,换了我遇到这种人,早被烦死了。”
  她却只是回了一句:“有这回事吗?”
  姜颜林看了这条短信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只肯记得你的好,全忘了你的坏。
  姜颜林无法定义十六岁的那一年,她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段关系。
  从火药味开始的初印象,到偶然的结交,姜颜林分明是存心要去找她麻烦,得到的却是毫无芥蒂的一声打招呼,清亮干净的声音,温柔泛甜的口吻,真诚地映出了她的小人心。
  后来的一切像是自然而然的发展,她们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关系,但比起朋友这个名义,姜颜林更能感受到太多不同的东西,盘旋在她们之间,像是无数次彻夜不断的电话,像是想要奔赴的车票,像是一次次争吵后还是断不掉,只要拨出号码,就一定能再听到和那一年毫无变化的声音,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所以怎么会,怎么能,没有察觉到呢。
  从第一次创作开始就幻想着恋爱童话的人,直到那还未宣之于口的字眼彻底没了送信的理由,才恍然清醒,才终于承认。
  ——我对你的爱燃烧在年少时,却用了十倍的岁月才明白。
  生长在不会用言语表达爱的环境里的人,好像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学习这项能力。
  那三个字就像是有千万斤的重量,比起从口中落下,大概用更直接又委婉的行为来替代,会轻易很多。
  就像姜颜林知道,自己的妈妈会在争吵后主动叫她吃饭,会在见不到她的日子里常常给她分享视频,会在她要远走的时候默默搜索那个地方的资讯,替她未雨绸缪,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妈妈很爱你”。
  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姜颜林明白它的份量,不需要再用言语来浅显地理解。
  甚至有时候,姜颜林不愿意将这句话说出口,是怕它在重复的表达中逐渐失去颜色。
  所以第一次和第二次,亲口将这句话告诉一个人,都是在她明白此去就是别离的那一刻。
  而姜颜林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人,能让她承认这千万斤重的三个字。
  至少,绝不会是被人在床上逼着讲出来。
  “……你们老外是不是就喜欢把爱不爱的挂在嘴边,见到一个人就能说一句。”
  姜颜林翻过身,拍开那还想伸进来的手,从床头抽出一张湿巾来擦脖子上的汗。
  裴挽意觉得她这简直就是恶意造谣,“骂谁是老外,我小时候就在这里上的学,我中文口音比你还标准呢。”
  说着又靠过来,贴着她的腰将她揽住,捏了捏她趴着时的柔软。
  “而且谁没事到处说我爱你,虽然在英语语境里这句话跟你好谢谢没关系差不多吧,但也只是在亲人朋友面前,不是在喜欢的人面前。”
  裴挽意难得正经地讲了一堆,最后才原形毕露。
  “但我是个约等于没爹没妈也没朋友的孤儿,这种情况对我不适用,所以我没说过。”
  她靠在姜颜林的肩上,小声道:“懂不懂我的意思。”
  姜颜林可以装不懂。
  无论裴挽意在旁边叽里咕噜说多少,她都气定神闲地擦着身上的汗,就看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想得起做完之后该干什么。
  ——真是越来越消极怠工了,果然之前都是装的。
  但姜颜林心里也知道,裴挽意的这种“原形毕露”其实从宏观角度来说是好的变化。
  因为人只有在足够有安全感的对象面前,才会展露缺点和不完美的一面。
  就像每个被母亲爱着的孩子,都知道对亲妈发脾气是不会有什么后果的,最多也就是吵一次架,不会真的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而裴挽意的不安全感是根深蒂固的。
  从她对姜颜林一直以来的掌控欲就能看出来,任何事情一旦脱离她的掌控,她都会陷入巨大的焦虑里,再变本加厉地监控和蚕食姜颜林的自主意识。
  这种不安,只会加重她本就病得不轻的状态,让两人的关系日复一日地变得更病态。
  尽管她们两个都有病,大概率不会真的适应所谓的健康关系,但姜颜林也不想看到裴挽意整天活在这种状态里,像一条越来越绷紧了的线——这样迟早会崩断。
  所以当裴挽意不再事事做得完美,用无微不至的体贴来对待姜颜林的时候,反而是一个安全感上升的体现。
  她开始试着相信,就算偶尔松懈下来偷个懒,也不会因此而失去姜颜林。
  而对姜颜林来说,这种看似偷懒怠工的行为,其实也是裴挽意在尝试收回那过于压抑的掌控欲。
  无论是不是特意做给姜颜林看的,她都在试着改变了。
  所以哪怕再怎么嘴上嫌弃,姜颜林也没有真的对她的变化感到不满。
  ——只要别得意忘形过了头,开始故态复萌,把她当通关了的游戏对待。就都可以在容忍范畴。
  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裴挽意这样劣迹斑斑的人,得不到的就一直在骚动,到手了的就不稀罕,姜颜林也无法知道这一次的她会不会死性不改。
  所以两人之间的博弈,对姜颜林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如何让裴挽意爱上自己”。
  而是如何让这个野性难驯的人,永远被自己钓着跟在身后。
  太狡猾的恶犬是必须要吃到肉和甜头的,否则就不会付出哪怕一丁点的耐心,稍有厌倦,就会转头去寻觅别的肉。
  要让她吃到,还不能让她吃得太少,因为饥饿感和巨大的独占欲会迫使她萌生恶念,冷不丁就会冲上来破坏性地进食,将你撕烂咬碎,全给吞了。
  但又不能真的让她彻底吃饱了,这相当于自杀式喂养,将自己的血肉一次性全喂给了她,叫她过足了瘾,吃透了,也就吃腻了。
  姜颜林既不想被她咬死,也不想自取灭亡。
  于是只能一步一步地精准操控着变量,什么时候多一口,什么时候少一口,都还大意不得。
  至于是否会有将野性灌养出鲜活血肉的那一天,姜颜林直到这一刻,也还是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距离验证答案的那一天,已经不算遥远。
  要将已经走过一次的流程再完成一遍,便等于她清楚明白每一个时间节点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
  哪一天会收到邮件,哪一天该订下机票,哪一天该收拾行李。
  姜颜林将流程井井有条地装进了脑子里,却不露痕迹地,依然对裴挽意予取予求,无论是被哄着张开腿给与回应,还是被逼着承认一句“喜欢你”。
  这样的纵容自然是残忍的。
  就连姜颜林自己也从没想过,这种残忍,她竟然还要做第二次。
  好像命运就喜欢和她开玩笑,要她每一次都在拼尽全力往前走的道路上,遇到横生的意外,试图扰乱她的步伐。
  上一次,姜颜林选择了自己原定的方向。
  这一次,也不该有任何例外。
  但姜颜林同时也明白,裴挽意不是祁宁。
  即使是再相似的情形,在充满无数个变量的现在,她即将得到的答案也很难参考过去的经验。
  姜颜林甚至可以想象到,当她和裴挽意主动摊牌的那一天到来,这个现在还笑眯眯地哄她叫出声音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的表情。
  几乎不用多思考,姜颜林就能推测出裴挽意该是多么的怒不可遏,说不定还会把她的行李箱给扔了,手机给砸了,再把她的证件甚至是护照也给剪掉。
  两厢衡量之下,姜颜林当然知道,提前选一个裴挽意出差不在家的时间,悄无声息地离开,直接到东京安顿下来再摊牌,会是更有效率的做法。
  毕竟裴挽意其实很忙,姜颜林已经观察出了她的工作规律,隔一段时间出一次差是常态,在家办公不需要出门的时间反而已经是少数的时候,完全悠闲的日子更是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但在这种更一劳永逸的做法面前,姜颜林却还是想要先和裴挽意开诚布公地说清楚,再争取一个最平和的离开方式。
  这很难,可以预想的难。
  所以姜颜林很有耐心地一步步规划着,无论是原定计划的推进,还是对于这段不在计划里的关系,她都超乎自己预想地,想要尽全力做到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