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妾并非此意。”
  “若在下是女君,也会这么想。不过当局者迷,在下身为旁观者,以为世子所言并无不妥。”
  孙微没有回答,只思索着,将茶水轻抿一口。
  不远处传来孙乔的叫声。
  她抬眼看去,只见孙乔被水里的鱼溅的浑身是水,管事和阿茹赶紧带着孙乔下去更衣。
  下雨了。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
  孙微看着那雨滴,平静地问:“先生觉得,世子收阿乔为徒,可像是刻意为之?”
  庾逸顿了顿:“女君何出此言?”
  “近来,阿乔与妾说了许多事,妾从前并不知晓。譬如,早在世子收徒以前,他就以拜访公子的名义,巧遇了阿乔;而后,世子知道阿乔想当他的徒儿,甚至给阿乔指了冬至日比武的路。先生以为,世子为何对阿乔那样好?”
  庾逸问:“孙公子是否说过,我曾到孙府找他,问过他相同的问题?”
  “说过,”孙微道,“所以妾才想知道公子的答案。”
  庾逸颜色淡淡,看向远处。
  “孙公子大约也说过,世子曾向他频频打探女君的消息。”
  孙微颔首。
  “女君何必问在下的答案。在下以为,但凡女君心中有了相同的疑惑,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孙微倒抽一口冷气。
  “世子早知晓妾的身份了,对么?”她问。
  “正是。”
  “何时知晓的?”
  “就是初遇孙公子的前后。女君那时设法让令尊离京,反倒引起了世子的主意。他借故接近孙公子,想打探令尊的消息,却意外得知了孙公子有个长姊,年岁与女君相仿,离家的年月与女君入宫的时候吻合,不巧的是,世子竟看出了女君和孙公子长相上的相似。”
  孙微倒是没想到。
  孙乔与她其实长得不太像,只有母亲说过,二人眼眸有些许相似。
  “世子找公子谈过,对么?”
  “是在下找子珩谈的,”庾逸道,“他对孙公子太好了,在下不得不问清他的用意。可是,子珩并不需要在下的帮助,已经断定了女君的身份。”
  虽然是个坏消息,可这几日来一直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孙微深吸一口气,问:“如此,世子当下对阿乔的用意,究竟为何?”
  “子珩是喜爱孙公子的,此事毋庸置疑。至于收孙公子为徒,多少是给女君一点警醒。女君不惜欺君也要当这豫章王妃,他自是不能全然信任,将孙公子当做筹码,也是情有可原。只要女君对子珩没有坏心思,子珩对孙公子自然也不过纯粹的师徒情谊,这点女君可以放心。”
  孙微琢磨着,也觉得有理。
  “如此说来,世子识破妾的身份,已经过去三个月。为何公子不告诉妾?”
  “子珩自是警告过在下,令在下不得插手他的家务事。子珩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既然许诺,便不可违抗。”庾逸道,“不过在下并非盲从。一来,在下相信子珩的品性,知道他并非阴险小人,不屑暗中使坏;二来,在下以为,让子珩自己想清楚,让他与女君坦承才是最好的。只是在下没想到,他一直不曾跟女君提起,竟是忍了三个月之久。”
  这也是孙微最纳闷的一点。
  “公子以为,为何世子一直假装不知?”
  庾逸没答话,只看着地上溅起的水花,想起他与司马隽的谈话。
  ——“子珩,你与孙女君,并无前途。”
  “什么前途。”司马隽道,“我不明伯悠之意。”
  “从衡山回来的这一路,我看得很清楚。子珩对孙女君,并非家人。”
  想着这些,庾逸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果然是个局外人。
  司马隽若揭了孙微的身份,就得连带着把心中的感情一并倾泻,否则以孙微谨慎的性子,身负欺君之罪,必定会对他有所防范。
  所以在司马隽没有把握之前,不戳破,才是将孙微留在身边的上策。
  司马隽既然打算装傻,庾逸也打算装傻。
  他才不会替人做嫁衣。
  “我也不知,”庾逸收回目光,看着孙微,道,“兴许子珩乐意留着女君当着豫章王妃。毕竟女君一直以来对子珩颇有助益,子珩赏识女君的谋略亦在情理之中。这不正是女君所盼望的么?”
  司马隽需要她当这豫章王妃……孙微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确实最有说服力。
  如此说来,她这继母当得,应该让他十分满意。
  “故而世子昨夜断然帮着妾在太子跟前圆谎,不惜与妾一道欺君,可谓十分难得。”她自嘲道。
  庾逸看不懂她的自嘲,却觉得她有些不寻常。
  “如今女君知晓了真相,害怕么?”他问。
  “妾昨夜十分害怕,倒不是怕自己出事,而是唯恐连累了阿乔,还有远去江州的父亲和母亲。”
  孙微说罢,看向庾逸,忽而郑重地向他一拜:“妾自知对公子有亏欠,可妾身身边再无可托付之人。若到了妾无暇自保之时,妾能否将阿乔和父母托付给公子?”
  “女君这是做什么?”庾逸赶紧将她扶起,“你我是旧识,就算女君不开口,在下也会尽力而为。”
  孙微知道庾逸不会拒绝,可听到这话,仍不免感动。
  “妾何德何能,竟得公子鼎力相助,还不知如何回报。”
  “何言回报。在下的挚友不多,知己更少,孙先生便是其一。能为孙先生的后人出一份力,在下心甘情愿。”庾逸道,“昨日阿茹向在下说起女君之事,在下也有同感。女君为何总是想着别人,从不担心自己呢?”
  “妾已经走到这里,再无回头路,只能一直走下去。担心自己,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为何?”庾逸不解,“这建康城里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竟是让女君不惜豁出性命去做?”
  “有许多,”孙微道,“妾不能教自己的下半辈子活在悔恨当中。那样的日子,妾一天也不想过。”
  庾逸看着她,好一会,问:“是子珩么?”
  第328章 后路(下)
  孙微讶然。
  “女君从前所说的那些留在建康的缘由,向来不能教在下信服。在下起初以为,兴许女君天生慧根,能预见常人所不能预见的将来;可在下最近又觉得,兴许是因着些不能说的缘故。而在这些缘故里,子珩算是最不能说的那个。”
  “庾公子莫非以为妾对世子有私情?”
  庾逸微笑,道:“子珩身负重伤之时,女君脸上的担忧是装不出来的。”
  孙微哂然,道:“公子误会了,世子于妾而言,不过是家人和朋友。妾不过是盼着所有人的好好的,世子那时受了那样重的伤,生死未卜,妾担心他,亦是寻常。”
  庾逸笑了笑,没有逼问下去。
  “女君说的是,是在下多心了。”庾逸道,“只是,就算这建康城里有许多人和事值得女君去卖力,也不必将话说的如此决绝,性命总是稀罕的。女君想做什么,自去做就是了。只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女君可否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孙微道,“公子何意?”
  “待到无以为继之时,就让在下带女君走吧。”
  孙微抬头看他,不由得怔在原地。
  庾逸也只与她对视,似乎正平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心倏而有些乱,孙微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看去,只见是庾府的管事匆匆走了来,向庾逸禀报:“公子,豫章王世子来了,他……”
  话没说完,司马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外。
  一看便知,他是不经通传,自己闯进来的。
  见到他,庾逸露出讶色,温和地微笑:“子珩何时来的?”
  “刚来。”司马隽行至二人跟前,目光扫过孙微。
  庾逸却神色从容地立在他和孙微之间,将孙微挡在了身后。
  司马隽看着他,片刻,道:“昨日有劳伯悠了,我那徒儿没给伯悠添麻烦吧?”
  “不曾,”庾逸也笑道,“我曾拜访孙先生,那时就认识了孙公子。孙公子从小就很听话,并未给我添麻烦。”
  司马隽不以为然:“伯悠虽与阿乔认识得早,但毕竟相处得浅,对他的性子领教不深。”
  “子珩此言差矣,孙公子对我向来如此,对其他人我就不知了。”
  孙微也不知他们为了孙乔较什么劲,总之预感并非好事。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对一旁管事道:“不知孙公子可换好衣裳了?有劳管事催促一番。就说世子来了,是时候回府了。”
  管事应下,赶紧去催促。
  孙微又问:“世子今日进宫,太后说了些什么?可曾为难世子了?”
  司马隽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庾逸堂上的书画,道:“说来话长,些许家务事,回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