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岳澄独自坐在桌前,就着昏暗的烛火,盯着日记本看了半晌,叹口气,又继续写了下去。
  他写下的内容,又被如今的洛音桐看到。
  “他求我不要告诉父亲,但我怎么能不说?我问他你可曾想过那对母女的未来生死,他哽咽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他对不起他们。我不能理解他,只觉得可笑。”
  “我带着他去找了父亲,父亲一边听,一边伏案写,未曾抬头。语毕,他说让我们回去。我想多争辩几句,他却说实力高强可掩盖丑闻。”
  “我真真是不能接受……让我稍感宽慰的,竟然是兄长也并没觉得好受,垂丧着头跟在我身后,我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我问他你当真觉得愧疚吗?你真觉得后悔吗?”
  “他说……”
  月光洒在岳珩苍白的脸上,还是少年的他抬不起头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是长子,也许要继承家业,我不能当他的父亲,也不能当他的丈夫。”
  “那你嫖。娼时又去干什么了?”
  “我……”
  岳珩摇摇晃晃的,他想起那天醉酒,身边的狐朋狗友劝他一起嫖上一嫖,还没尝过色。欲滋味的少爷立马沉浸在陈婉的温柔乡中。
  从那天开始,他隔一段时间就去跟陈婉欢爱一场,陈婉看出他有钱,明里暗里叫他把她赎出去。
  他越来越喜欢陈婉,却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一直都这么糊弄着,直到陈婉怀了他的孩子,他才大感不妙,正想跑路,却又舍不得还未出世的孩子,一直到掌门大比的前一天,他才彻底与陈婉切断联系。
  没成想最后一次的相见被岳澄抓到,弄得一片狼藉。
  “伪善。真让人作呕。”
  “不,只是陈婉与我之间的地位过于悬殊,我娶不上她,但凤儿不一样,凤儿,只要凤儿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跟我站在同一位置,我愿意倾尽所有对她好,真的,我愿意补偿……”
  岳澄听他这话,更感愤怒,反手一剑劈向岳珩脖颈,红色剑穗一甩,搭在手腕边,颇有君子之风。
  他咬牙切齿道:“你甚至不曾看他们一眼。”
  岳珩没想到胞弟竟会与自己兵戈相向,他又惊又惧地看着岳澄的眼睛,小心地说:“怎么会?我……”
  “闭嘴。”岳澄怒道,“你也是人,跟他们一样的人,又比他们高贵到哪去?依我看,你才是最为下贱的那个。”
  岳珩噤声,眼睛不住地盯着岳珩的长剑看去,岳澄一皱眉,反手一剑刺进他的胸口。
  第二日,掌门大比,岳澄对镇岳盟失望至极,放水输掉大比,身负重伤的岳珩稀里糊涂地当了掌门。
  前年,岳珩胸口旧伤疼痛难忍,最终旧疾复发,去世。
  洛音桐睁大了眼。
  她没想到掌门大比的真相竟是这样。
  算起来,岳珩死时也就五十多岁,身为武林人士,寿元却如此之短,想来与岳澄那一剑不无关系。
  洛音桐梳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片刻,她将日记一合,问岳饮秋:“可以由我收下吗?”
  岳饮秋点点头:“嗯嗯,这个房子以后就要闲置了,放在你手里我还放心一点。”
  魏洛泱不好奇洛音桐看到了什么,她对别人的事情总保持着距离。
  于是陈应槃身世的真相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揭开,又被稀里糊涂地掩埋。
  两人快速地将岳饮秋带到与马车车厢中,又为她准备了这几日的食物。
  魏洛泱将马车一锁,张望一下见没人看到,放心地与洛音桐回去了。
  要是被王谢两家的人看见,岳饮秋的处境就不好说了。
  两人这次回到王家时,望着使劲把头低下去的佣人,平整的石板路,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她们走回寝室,路上并未遇见来人,王家刚遭横难,估计除了迎接上下了些心思,其他方面也就不再多管了。
  洛音桐一进屋,便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她抬头看魏洛泱,问:“怎么办?”
  魏洛泱干巴巴地说:“我可以用千骑的身份去证明真实性。”
  洛音桐想起来方才她还不赞同自己,一想就知道问她也没什么用,便自顾自说:“刚刚岳饮秋不是说岳澄和她在日昌镇很受百姓爱戴?我们要不就跟百姓联合一下,一起将这个事情传出去,等到王谢两家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这样确实很好。”魏洛泱表面说,心里其实觉得治标不治本,本来百姓就不相信王谢两家的托词,她们一走,舆论的翻转是注定的。
  洛音桐看出魏洛泱的口是心非,皱皱眉头,说:“做了总比没做强。”
  魏洛泱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你真相信我还是假相信我?”
  “我……”魏洛泱一噎,想了半天,煞有其事地说,“我相信你,但我担心会失败。”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嘛。”洛音桐笑着说。
  “嗯。”魏洛泱说完,又觉得一个单音节太单调,又补充道:“确实,我想做好,但又担心再失败。”
  “再?”
  “没事。”
  “你又这样!”洛音桐一个飞身跳到魏洛泱面前,使劲捏着她的脸,“你每次都这样,不把话说明白。”
  “唔木有。”
  “你哪没有?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再失败?”
  魏洛泱两只眼睛盯着洛音桐的眼睛看,眼神里分明都是无辜和诚恳,洛音桐松开捏着她的脸的手,没好气地说:“那你干嘛说再?”
  “这是顺口,我更多时候都在旁观,而不是参与,所以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洛音桐见她语气难得有点委屈,心下一软,刚想搜刮脑袋说点什么,就听到魏洛泱冷不丁地严肃道:
  “顶撞上司,该罚。”
  “……噗。”
  洛音桐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一笑就越笑越厉害,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指着魏洛泱的脸,笑道:“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被工作蒙了心了?”
  魏洛泱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荒谬,有些羞恼,可看心爱之人笑成这副模样,心里也不觉柔软起来。
  她想说,她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一边觉得该说,一边觉得说了你会开心,便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她还想说她不是被工作蒙了心,她心里都是你,快要想不起工作的事了。
  一颗心砰砰跳动,就在洛音桐面前,可哪怕让这洛君子贴着她胸口去听,她也只会觉得心跳加速是发烧所致,想不到情爱上去。
  魏洛泱清楚,也就不说了,她只是笑了一下,点着头应道:“是,也许吧。”
  洛音桐见她不反驳,更觉得好玩。魏洛泱眼见着场面快收不住了,就开口说:“我们吃过午饭,就该去做平冤的事了。”
  “还想着工作呢?”
  “工作里不包含平冤。”魏洛泱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而平冤是洛音桐提出来的,言外之意是她在乎的不是工作,而是洛音桐。
  这曲里拐弯的暗示洛音桐当然听不懂,还觉得她是在嫌弃自己给她增加任务,哼哼几声就从床上跳起来,对着镜子整整衣服,就要往外走。
  “不再休息一会了?”魏洛泱关切地问。
  “不了,免得耽误您工作。”洛音桐阴阳怪气地说。
  魏洛泱摸不着头脑,想到方才自己暗示,这会洛音桐就这么说,觉得对方一定是讨厌自己,心里一下难过起来,就没应声,沉默地跟着洛音桐走出去。
  一是不想叨扰没什么人的王家,二是不想麻烦那群死气沉沉的佣人。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面馆草草吃过午饭。
  洛音桐给面里加了好多肉,最后差点没吃完。魏洛泱就吃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洛音桐看她吃,心里想,书呆子吃的东西都那么像书呆子。
  洛音桐是地主家,经常同家中的长工农民一起下地,她对这种城镇周边哪里会有农田,哪里会有百姓,一清二楚,不过多时,就带着魏洛泱找到一片佃农的耕种地。
  洛家是地主里难得一见的好主顾,不仅会跟着佃农一同下地,在他们因故请假时,还会多添些钱让他们好好休息,不必担心生计。
  因此洛音桐对贫农没什么概念,直到看到这片干旱的大地上,黑瘦如枯枝的农民们一下一下落着锄头,才弄清楚贫农的含义。
  她凑过去,吆喝了几句,没人应她。现在是冬季,干燥寒冷,偏偏冬小麦就要赶在这时候种下,要是晚了几天,还没发苗便下了大雪,种子便都要被大雪压住。大家都忙活着耕田播种,谁有闲心管一个富家大小姐?
  魏洛泱上前拦住了洛音桐。洛音桐转头一看,她一只肩膀上已经背好了锄头,另一只手拎着另一个。
  “先帮过他们。”
  洛音桐心里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她接过锄头,闷闷地说:“……你不是说治标不治本嘛?”
  “土地就是农民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