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进来。"
  细雨磨蹭着挪进屋,看见摊开的册子,耳尖瞬间红透:"就...就随手记记..."
  姜墨兰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谢谢。"
  细雨眼眶一下子红了,扑进她怀里蹭来蹭去,铜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院外传来念柳找"小铃铛师祖"的呼唤,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藏起册子去应门。
  春分这天,医馆门前突然热闹起来。姜墨兰推门一看,街坊们正在铺就青石路面。七十岁的李木匠拄着拐杖指挥:"这边再垫高些,姜掌柜的轮椅要畅行无阻。"
  "这是......"
  卖豆腐的张婶笑着解释:"大伙儿凑钱修的。您这些年给街坊义诊,我们总得表表心意。"
  青石铺成平缓的斜坡,边缘刻着防滑纹路。最末一块石板上,不知谁刻了丛兰草,旁边是几滴雨丝图案。细雨蹲下身抚摸那些刻痕,突然抬头对姜墨兰笑:"像不像我们?"
  姜墨兰别过脸,却悄悄红了耳根。
  除夕夜,医馆比往年更热闹。已成太医院女官的阿芷带着未婚妻回来拜年,小姑娘是工部匠作监的学徒,正与姜墨兰讨论改良轮椅。
  "师父,"阿芷突然跪下,"我们想请您和柳师父主婚。"
  细雨正给念柳编辫子,闻言手一抖:"啊?"
  "就定在上元节。"阿芷的未婚妻红着脸补充,"在...在残疾学堂。"
  姜墨兰望向窗外梅树,枝头已冒出点点花苞。她转动轮椅到树下,挖出那坛"百年归处"。泥封开启的瞬间,梅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提前喝了吧。"她轻声道,"好酒该配良辰。"
  细雨抱着念柳凑过来,小姑娘腕间的小铜铃清脆一响。阿芷和未婚妻十指相扣,两对有情人举杯共饮。月光如水,照见坛中那个缠绕着青丝与白发的同心结。
  "阿姐,"细雨突然凑近,"下辈子我们还这样好不好?"
  姜墨兰望着她不再年轻却依然明亮的眼睛,轻轻点头:"好。"
  夜风拂过,吹落几片早开的梅花。医馆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将人影拉得很长,融进岁月深处。
  这人间春色,真好。
  番外六·朝朝暮暮
  立春这日,晨光比往常来得早些。
  姜墨兰在轮椅上醒来,发现细雨已经去前堂坐诊。扶手上新刻的痕迹还带着木屑——第四十一道年轮标记,旁边多了个小小的"柳"字,笔触温柔得不像话。
  她摩挲着那个字,想起昨夜细雨伏在她膝上,数着两人鬓角的白发说:"阿姐,我们认识四十一年了。"
  前堂传来清脆的童声:"脉象浮紧,舌苔薄白,是风寒表证..."
  第 16 章
  姜墨兰推着轮椅过去,看见八岁的念柳正襟危坐,小手搭在老婆婆腕上。细雨站在一旁,铜铃铛难得安静地垂着。
  "可用...可用桂枝汤加减..."念柳偷瞄细雨,得到鼓励的眼神后挺直腰板,"再加一味紫苏叶..."
  老婆婆笑着摸她的头:"小柳大夫说得对。"
  "柳大夫"三个字让念柳眼睛亮起来,腕间的小铜铃欢快地一响。姜墨兰望着小姑娘认真的侧脸,恍惚看见四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给她送药的丫头。
  午膳时,念柳捧着碗凑到姜墨兰身边:"师祖,我今天把脉枕抓出印子了..."她摊开掌心,果然有五个小小的月牙痕。
  "你细雨师祖第一次把脉,把病人手腕掐出淤青。"姜墨兰接过细雨递来的热帕子,给小姑娘擦手,"后来被罚抄《脉经》十遍。"
  细雨抗议:"阿姐!"铜铃铛叮当作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春燕。
  念柳咯咯笑起来,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个艾草香囊:"给师祖的!我照着您教的针法缝的..."
  香囊针脚歪歪扭扭,收口处却工整地绣着朵小梅花。姜墨兰和细雨同时伸手去接,指尖在空中相触,又默契地各自收回。
  "我...我再去煎服药..."细雨红着耳根跑了。
  姜墨兰将香囊系在轮椅扶手上,正好遮住一道旧划痕。念柳凑过来小声说:"我偷偷在里面放了相思子..."
  未时三刻,街坊们抬着顶藤轿来到医馆。轿身轻巧,四轮设计,顶棚可开合,内里铺着厚厚的软垫。最妙的是轿帘——素白绸缎上绣着"梅雨医坊"的全景,连院角那株老梅都分毫不差。
  "姜掌柜腿脚不便,出远门总该有个舒服座驾。"李木匠的孙子解释道,"爷爷临终前画的图样..."
  姜墨兰抚摸着轿帘上细密的针脚,那是张婶带着绣坊姑娘们熬了三个月的成果。细雨红着眼眶掀开轿帘,发现内壁暗袋里整整齐齐码着艾草热敷包和护膝。
  "试试?"她眨掉泪花,朝姜墨兰伸手。
  藤轿行在青石路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细雨坚持要步行跟着,铜铃铛声隔着轿帘传来,和四十年前一样清脆。路过残疾学堂时,念柳正带着孩子们诵读《大医精诚》,稚嫩的童声飘出窗外: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
  细雨突然贴近轿窗:"阿姐,你听。"
  姜墨兰望向学堂方向,阳光透过新发的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些年她设计的升降书案前,坐着十几个残疾孩童,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药性赋》。
  上元节这天,阿芷带着女儿来医馆抓周。小姑娘一把抓住细雨准备的银针,任谁哄都不撒手。
  "像你。"姜墨兰对细雨道。
  细雨取出个锦盒,里面是她当年用的第一套银针,针尾新刻了"仁心济世"四字:"给我小徒孙的见面礼。"
  阿芷突然跪下:"师父,孩子大名想叫'承梅'..."
  姜墨兰望向窗外那株老梅,四十载光阴,树皮皲裂如鳞,枝干却愈发苍劲。细雨已经抹着眼泪把小姑娘搂进怀里,铜铃铛和小手镯上的银铃响成一片。
  入夜后,姜墨兰推着轮椅带细雨来到梅树下。月光如水,照见树干上那个不起眼的树洞。她取出个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九封信笺。
  "每年一封,"姜墨兰轻声道,"从你二十岁开始。"
  细雨颤抖着拆开最早的那封,泛黄的纸上写着:"细雨,今日见你为患儿拭泪,忽觉此生无憾。若你愿意,我想..."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依稀可辨"白头"二字。细雨抱着匣子哭得不能自已,铜铃铛沾满泪水。
  "今年还没写。"姜墨兰为她拭泪,"想听吗?"
  细雨点头,月光下白发如雪。
  姜墨兰吻了吻她眼角的皱纹:"细雨,谢谢你陪我这一生。"
  夜风拂过,吹落几片早开的梅花。医馆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将两道人影拉得很长,融进岁月深处。
  这人间朝暮,真好。
  番外七·人间白首
  雨水节气这天,医馆门前挤满了人。
  姜墨兰的白发用木簪松松挽着,轮椅停在青石台阶前。细雨拄着拐杖站在她身旁,当年清脆的铜铃铛如今已暗哑,却仍固执地系在腕间。
  "师父,时辰到了。"已是太医院院判的承梅捧着朱砂盒走来。
  五十年前的正月十八,是她们初见的日子。姜墨兰颤抖的手指蘸了朱砂,在青石板上画下第五十道圆弧。细雨接过朱砂,在旁边添了片柳叶纹样——这是她们成婚那年约定的记号。
  "姜掌柜,柳大夫!"街坊们抬着礼箱过来,"您二位看看这个!"
  箱中是五十盏琉璃梅灯,每盏灯罩上都用金粉写着名字。承梅轻声解释:"这是师父们救治过的第五十批病患凑钱制的,每个名字都是..."
  姜墨兰的指尖停在"小满"二字上。那个瘸腿的小学徒,如今已是工部侍郎,正在南方治水未能赶来。细雨突然指着另一个名字:"阿芷!"
  果然,角落里写着"林芷"——那个曾经打翻药罐的小学徒,后来成为太医院第一位女院使,去年刚过世。
  灯笼一盏盏挂起,将医馆照得通明。姜墨兰转动轮椅来到药柜前,取出本泛黄的《本草纲目》。书页间夹着张药方,上面稚嫩的笔迹将"当归"写成"当回"。
  "承梅。"她唤来曾徒孙,"看看这个。"
  小姑娘接过药方,突然扑哧一笑:"师祖,我把'归'字写反了..."
  细雨拄着拐杖过来,铜铃铛轻轻一响:"你细雨师祖当年..."话未说完,承梅已经笑着接道:"知道知道,把《千金方》抄成《千金万方》嘛!"
  满堂哄笑中,姜墨兰注意到细雨悄悄揉了揉膝盖。这些年她的风湿愈发严重,却总不肯让人搀扶。姜墨兰推着轮椅过去,不动声色地递过热敷包。
  "阿姐..."细雨趁人不备,将脸贴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我不疼。"
  暮色四合时,念柳带着女儿来拜见师祖。五岁的小姑娘在抓周礼上径直爬向轮椅模型,引得众人惊呼。姜墨兰取出早已备好的木匣,里面是她毕生设计的图纸。
  "愿这世间..."她轻抚小姑娘的发顶,"再无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