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伙儿凑钱买的铁力木。"卖豆腐的张婶笑道,"您这些年给街坊义诊,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细雨红着眼眶给大家倒姜茶,偷偷往姜墨兰手里塞了块帕子。姜墨兰别过脸:"我没哭。"
  "知道。"细雨捏捏她的手指,"是我眼睛进沙子了。"
  午后雨停,医馆来了位特殊病患——码头搬运工老赵,从货堆上摔下来,右臂怪异地扭曲着。阿芷自告奋勇接诊,却在摸到断骨时手抖如筛糠。
  "我...我..."阿芷额头沁出冷汗。
  姜墨兰转动轮椅上前,稳稳托住她的手腕:"先摸这里,尺骨桡骨交界处。"
  细雨则默默递上夹板,在阿芷耳边轻声道:"我第一回接骨,把病人疼晕过去了。"
  阿芷破涕为笑,终于顺利完成固定。包扎时,姜墨兰发现她偷偷在绷带尾端系了个小梅花结——活脱脱是第二个细雨。
  傍晚收拾药柜时,细雨突然"啊"了一声。她举着姜墨兰的轮椅扶手,上面多了一道新鲜的刻痕——这是她们结婚那年约定的记号,每过一年刻一道,如今整整齐齐十道年轮。
  "该埋酒了。"细雨数着刻痕,"第一坛梅子酒正好十年。"
  姜墨兰从药柜底层取出个陶罐,封泥上刻着"永昌四十年春"。这是她们成亲那年酿的,罐底依稀可见那个歪歪扭扭的"兰"字。
  "等小满的孩子满月时开封。"姜墨兰轻抚陶罐。
  细雨突然凑近,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其实...我每年都偷偷埋了一坛..."
  姜墨兰挑眉:"柳细雨。"
  "在!"细雨跳开两步,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阿姐要罚就罚我喝光它们!"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进医馆斑驳的砖墙里。院角的梅树沙沙作响,仿佛在笑看这对痴人。
  三日后,小满果然抱着女儿回来了。小姑娘刚学会走路,腕上系着特制的小铜铃,跌跌撞撞扑向姜墨兰的轮椅。
  "念柳,叫师祖。"小满扶着妻子笑道。
  细雨蹲下身逗孩子,铜铃铛与小姑娘的铃声此起彼伏。姜墨兰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雪夜里为她暖手的小丫头,也是这样叮叮当当地闯进她生命里。
  "阿姐。"细雨仰起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尝尝这个。"
  她递来一颗梅子糖,和当年福满楼的一模一样。姜墨兰含住糖块,顺势将细雨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甜味在舌尖化开,岁月在指间流转。这人间烟火,真好。
  番外四·灯火可亲
  腊月二十九,医馆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灯笼。
  第 15 章
  姜墨兰坐在堂屋中央,轮椅两侧挤满了街坊家的孩子。她执剪刀的手稳如磐石,红纸在她指间翻飞,不一会儿就剪出个栩栩如生的梅花窗花。
  "师祖好厉害!"念柳奶声奶气地拍手,腕间小铜铃叮当作响。小姑娘如今五岁了,最爱黏着姜墨兰学剪纸。
  细雨端着蜜饯盘子进来,见状笑道:"你们师祖当年教我识字时,可比这严厉多了。"她放下盘子,顺手揉了揉念柳的脑袋,"错一个字要抄十遍呢。"
  姜墨兰瞥她一眼:"谁把《千金方》抄成《千金万方》?"
  细雨耳尖一红,铜铃铛慌慌张张响成一片。孩子们哄笑起来,念柳趁机钻进姜墨兰怀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剪纸:"师祖看!"
  那是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剪影,坐着轮椅的模样。姜墨兰刚要细看,细雨突然抢过剪纸:"哎呀该吃饭了!"转身时却悄悄把那剪纸贴在了药柜内侧。
  午饭后,姜墨兰去书房整理医案。推开最底层的抽屉,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支旧毛笔。每支笔杆上都缠着布条,用细雨的笔迹标注着:
  "永昌三十三年冬,阿姐教我写名字"
  "永昌三十五年春,抄药方用秃的"
  "永昌四十年夏,阿姐画轮椅图纸用"
  最旧的那支已经秃得不成样子,布条泛黄发脆——正是当年她教细雨识字时用的。姜墨兰指尖轻抚笔杆,仿佛又看见那个趴在案头、为写不好"当归"二字急哭的小丫头。
  "阿姐!"细雨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李伯送年货来了!"
  院门口停着辆崭新的马车,车厢比寻常的宽大许多,底部竟装着个小暖炉。李木匠搓着手解释:"大伙儿凑钱打的,冬天出诊不冻腿。"
  姜墨兰抚摸着车辕上"济世"二字,半晌说不出话。细雨已经利落地爬上车试坐,铜铃铛欢快地响着:"好暖和!阿姐快来看!"
  车厢内壁钉着排木架,恰好能固定药箱和轮椅。角落里还挂着个绣囊,里面装着细雨的艾草热敷包和姜墨兰的护膝。
  "这是......"
  "张婶绣的。"细雨凑到她耳边,"我偷偷告诉她你腿怕冷。"
  姜墨兰望向院外围观的街坊们,卖豆腐的张婶、打铁的李伯、茶肆的王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腼腆的笑。十年了,这些曾经对两个女子相守指指点眼的邻居,如今却成了最坚实的后盾。
  除夕守岁,医馆热闹非凡。小满带着妻女回来了,阿芷和几个大些的学徒张罗着年夜饭,念柳挨个给大人们送她缝的艾草香囊——针脚歪斜得厉害,但每个结都打得死紧。
  "给我的?"姜墨兰接过绣着"兰"字的香囊。
  念柳认真点头:"娘说师祖腿疼,要暖暖的。"又掏出个绣着"雨"字的给细雨,"小铃铛师祖也有!"
  细雨一把抱起小姑娘转圈,铜铃铛和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姜墨兰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细雨也是这样带着满身风雪和梅香,莽撞地闯进她冰封的世界。
  子时将至,细雨神秘兮兮地拉姜墨兰到后院。梅树下已经挖好土坑,旁边放着今年新酿的梅子酒。
  "第十坛啦。"细雨拍开泥封,"按照约定......"
  她突然剪下两人一缕头发,仔细编成同心结,轻轻放入酒坛。姜墨兰没有阻拦,只是取出随身匕首,在坛身刻下"百年归处"四字。
  泥土掩埋的声响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细雨突然转身抱住姜墨兰:"阿姐,我们要活到一百岁。"
  "嗯。"
  "要看着念柳出嫁。"
  "嗯。"
  "要喝光这些酒......"
  姜墨兰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好。"
  烟花在夜空绽开,照亮两张不再年轻的脸庞。前堂传来念柳找"师祖"的呼唤,铜铃铛和小铃铛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人间灯火,真好。
  番外五·春泥护花
  惊蛰刚过,医馆后院的梅树下就挤满了小脑袋。
  "这是当归,闻起来香香的。"细雨蹲在孩子堆里,腕间的铜铃铛随动作轻响,"根茎像不像小人参?"
  七岁的念柳凑近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喷嚏。围观的孩子们哄笑起来,小姑娘涨红着脸,却还是认真记住了草药特征。
  姜墨兰坐在轮椅上看他们闹,膝上摊着新设计的学堂图纸。自从三皇子采纳她"残疾孩童亦可入学"的谏言后,州府新建的学堂便邀她参与规划。图纸上,每张书案都配有可升降的机关,方便轮椅学子使用。
  "师祖!"念柳举着刚挖的当归跑来,根须上还沾着新鲜泥土,"送给您!"
  阳光透过梅枝,在小姑娘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姜墨兰恍惚看见三十年前那个雪夜,细雨也是这样举着草药,莽撞地闯进她的人生。
  "谢谢。"她接过当归,顺手擦去念柳脸上的泥点,"去洗手,给你留了梅子糖。"
  细雨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发间别着那支梅竹双清的木簪。她弯腰看图纸,突然指着书案一角:"这里可以刻朵小梅花。"
  "学堂用具,不可儿戏。"
  "才不是儿戏。"细雨掏出随身银针,在图纸角落点了个梅花状印记,"让学子们记住,这是'梅雨案'。"
  姜墨兰无奈摇头,却还是在正式图纸上保留了这处细节。后来这成了残疾学堂的传统——每张书案角落都刻着朵小梅花,学子们称之为"师祖梅"。
  午后,姜墨兰在书房整理医案。推开最下层的抽屉,发现多了本装帧精美的册子。牛皮封面上题着《阿姐起居注》,翻开第一页就让她指尖发颤:
  "永昌四十三年三月初七,阿姐腿疼减轻,能站立半刻。午膳多用半碗荠菜羹,喜甜。"
  往后翻,几乎每日都有记录:
  "永昌四十五年夏,阿姐改良轮椅,三日夜未眠。备参茶七盏,偷加蜂蜜。"
  "永昌四十八年冬,阿姐为念柳做新衣,针脚比给我做的细密许多。醋溜白菜多放糖。"
  ......
  最新一页是昨日的记录:"阿姐久坐绘图,亥时腿疼发作。新配艾草膏见效略缓,明日试加威灵仙。"
  字迹工整得不像平日的潦草,显是极为用心。姜墨兰摩挲着纸页,突然听见门外窸窣响动。
  "柳细雨。"
  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