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话音刚落,郑氏脸色一变,声音抬高了点,反驳道:“莫要胡说!”
  南枝却愈发笃定,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道:“若不是驸马,母亲为何这般心虚?”
  郑氏避开她的视线:“我没有心虚。”
  南枝挺了下腰杆,陡然多了点底气道:“那我便告诉母亲,宫中方才传出消息,说是那位驸马中毒身亡,已然身死。”
  郑氏一怔又是一惊,当即抬起了脑袋,双眸装满了愕然:“你说什么?莫要随意扯话来骗我。”
  南枝却是迎面看她道:“母亲将我绑来前,我刚知晓了这消息,打算回府中细问。若母亲怕的是他,他如今已然身死,绝无零星半点害我的可能。”
  郑氏恍惚了会,眸光飘忽,不知在回想些什么。
  她年岁已大,实则见这驸马不过寥寥几面,却深知其心狠手辣,听着这死讯,满心只生出一股痛快酣畅之感。
  当年战乱,柳父带着娇妾金银,一夜间不知逃窜至何地。而她孤身在外,没有多少银两傍身,又意外得了风寒,躺在郊外观音庙奄奄一息,只当自己要死了。一个背着重剑,古道热肠的剑客就在那刻出现了,不仅救了她,还答应将她一路送到乡下庄子里安身。
  他叫剑十七。
  南枝看着她,在此刻终于确定,却更不解:母亲和驸马素味平生,为何会畏他至此?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想着,身子往前靠了点,兀自盯着郑氏道:“既没了危险,母亲能放我回京吗?”
  郑氏抬目看她,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京中生乱,边关起战,如今最好的去处是寻个地方躲过这场浩劫。南枝,你若回去,往后不知会发生什么,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叫母亲一人怎么活?母亲已经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你了。”
  南枝自打知道自己不是柳家女后,头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父亲”两字。
  “什么?”她睁大眼睛道:“我的亲生父亲?”
  郑氏头一次直面这段往事,面上涌出一丝疲惫,沉沉地看向她道:“你的生父就是被那驸马害死的。”
  南枝连偷偷解布带的指尖都停住了。
  郑氏搭着眉眼,轻声道:“他是那位驸马的人,因常年背一柄重剑,便名为剑十七。那时他本是为着旁事才到了扬州,却意外与我相识。我生下你不久,那位驸马见他许久不递消息回去,便亲自来了,见着他在此安家,心怀怒意,将刀抵在你身上,胁迫他找出什么东西,否则就要派人对你我赶尽杀绝。”
  南枝听着描述,莫名觉得有点熟悉,呆呆道:“背着重剑?是在找什么?”
  郑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而且从那以后他就下落不明,直至四年前他托人将遗书递到了我手上,我这才知他已经过世,还和那位驸马积了极深的仇怨,让我多加小心。我忧心了一阵,却没生出什么意外,便再没当回事。直至去年夏日我却在扬州见到了那位驸马,好似与沈家关系颇近。我一时无法,又怕他发现你的身份,这才将你赶出了扬州。”
  南枝指尖紧捏着衣带,想到了染坊堂内那座观音像。
  她问道:“那母亲可知,他有没有什么习惯,会不会专门在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郑氏想了想道:“他幼时曾在庙中住过一段时日,颇为信佛尊佛。因着居无定所,又常有任务在身,若有什么贵重物件,便会藏在塑像中,以求佛祖保佑。”
  这一刻,南枝联系起了所有,全身血液都凝了凝,又融化着散入四肢。
  她抬眸,径直看向郑氏道:“母亲,当年父亲在找的东西,我找到了,而且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你放我回了京城,算我求你了。”说着,圆眸透出浓浓的恳求。
  耳畔响起车夫高呵的驾马声,掠过两边树荫。
  郑氏抬目看向她,隐隐地,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人离开,承诺会再回来的模样,她心一紧,却又偏过了脑袋,垂目道:“南枝,母亲只剩下你了,什么都不想管,不想顾,只想要你能好好活着。若你非要回去,往后就别认我这个母亲。”
  南枝听着这话,心一冷,眸光隐隐暗了些,可情绪转瞬即逝,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能在这耽搁下去了。
  背后悄声解了一路的布带终于松开。
  她趁着两人没注意,身子往那边倒去,双手攀着车门道:“你若不放我回去,我就这般跳下去。”
  帘子被打开,露出车夫惊骇的神色。
  马车速度过快,景色骤变,却是来不及急停,郑氏慌得起身,颤声道:“南枝你做什么?莫要乱动,我答应你!”
  ……
  没了快马牵引的车厢停在半路上。
  马蹄声渐渐远去,迎着烈日,很快化作蜿蜒官道上的一个灰点。
  郑氏遥遥看向那道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眼尾微红,心底一片冰冷,却也明白当初那将南枝赶出府门的事,终究在两人心里都留了痕,只怕往后也难以复原。今日一别,往后何时能再相见?
  柳明珍适时上前,关切道:“车夫去寻新马了,这里日头晒,母亲身子不好,还是先去那边稍坐一会吧。”
  郑氏回过神,听着这柔和的声音,心底那点酸涩也算缓和些了,勉强露出一笑,和她一道往树荫下走。
  第114章 戒备谁要出城
  黄昏漫在天际,轻风拂过树梢,伴出一阵细碎的树叶摇曳声,又阴凉凉地匝过身上每一处。几近城门将关时,南枝终于驱马回来了。
  可此刻城门处却静得出奇。
  寻常走个过场的关引查阅骤然变严,出城门的守卫一个个排查对照,一引一人,还要细看包袱中的物件,直至确认无误才得以出城。左右有佩刀披甲的兵卫来回巡守,目光灼灼,迫使四周变得井然有序。行色匆匆的百姓排成长队,因这阵仗一时骇得噤声不语,面上露出畏惧的怯色。
  幸而行的是“宽进严出”的策略,另一边进城门的就活泛些。
  南枝从马上下来,心底隐隐有点不安,下意识低了脑袋,同手同脚地牵着缰绳往里走。那城门守卫却只瞥了她一眼,就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进了。
  她进了城门后,却心一沉。
  若城门处往后都是这种情形,就算她机智地寻到了遗旨,可这么些人严防死守,能有什么法子从京城带出去,甚至一路送到边关?
  缰绳上粗粝的刺毛磨得手心一片红肿。
  南枝垂着眼睫,昏黄光影在面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弧度,她磨了磨牙,索性翻身上马,朝着和陈府相反的方向而去。
  *
  不算大的院子,却林林总总堆了十几个箱子。
  方木盘膝而坐,将木箱子打开,一件件盯着里面皮料的线头、浮毛、尺寸……待确认无误,便仔细地将其叠回箱子里。
  春日渐深,厚料卖不上价,这些都是花低价从京城料商那坑哄来的,但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人脉自是遍布天下,只需花上一丁点路银,往北运送就能枯木逢春,至少赚个三成利。
  南枝走到院前时,只见到那满院的箱子,几乎瞧不见院子本貌,她人一呆,差点以为走错了。
  忽地,从箱子后面探出了一小脑袋,双眸发亮,朝她挥手道:“南枝,我在这。”
  她一边惊叹一边往里走:“怎地这么多箱子?”说着,直接坐在方木对面,背靠在沉甸甸的箱子上,轻呼了口气,过度紧张而僵硬了整日的身体总算微微放松。
  方木转了转眼珠,自是不会将这等“生意经”传给旁人,扬起下巴道:“发家致富的秘密,说了是要付银钱的。”
  空中飘着皮料上的浮毛。
  南枝揉了揉鼻子,俯身一道叠着那些皮料,她瞄了方木一眼,略显生硬道:“当初我刚在京城碰见你时,好像是在染坊门口,还塞给了我一布包,你当初是从何处找出的布包来着?”
  方木的动作一停,有点茫然地抬起了脑袋。
  这事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染坊那处也没再贴过什么逮小贼的告示,她以为是被南枝送了回去。
  她是从何处寻到的布包来着?
  这还要回到约莫一年前,南枝和陈涿成婚的第二日——
  染坊那时没被那么多人盯上,寻常门可罗雀,整日都没什么人经过,方木原是在和京中几个毛料商纠缠价格,却在和他们饮宴时听说了染坊中有一等一的好料,难忍心中好奇,酒醒后就到了染坊里一探究竟。
  她一路进院畅通无阻,明晃晃进了堂内。
  堂中尚未收拾,梁上密匝匝地蒙着挂灰的蛛网,旧物七零八碎地收在一块,轻易拿走一件,就是哐当当的一阵响。唯有上首的乌木桌被擦得蹭亮,平实地摆着一尊半人高的观音像,坐于莲台,眉眼半垂,因年头太长又经过一场火,漆料略显斑驳,半面身子都燎出了灰烟,小窗朦胧地投入光线,明暗交替处愈发模糊。
  ——真正的贡布就放于观音像旁三寸外的木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