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他吗?
  第三卷 第7章
  天光浑浊,一队戎服府兵突然闯入左院中,铜泡钉皮靴噔噔地踩踏过青石地面,最后立于院中,锁子甲在绿荫下微光闪烁,府兵垂手而立。
  胡芷桃坐藤椅上望着这一切纹丝不动,她一袭黑色绣金线宽袍,眉头却不住皱起抽搐,一副川字纹愈发明显。女人天生女生男相,平时打扮老气,就算满脸涂粉也毫无姿色可言。不过她也不在乎自己美貌与否,一天十二时辰,有四个时辰都分给了睡眠,余下清醒时间本就不多,若再是去担忧自己的外貌,那又如何能成大事?
  此时一人跨步从洞门外走进来,华袍加身,却双眼红肿,面容枯槁,身后跟着云门寺监寺阳鸢。那正是刚刚哀悼完爱妻的姬明荣。他站在洞门前,双目打探着左院的一切,经过树下那名妇人,目光只是如微风轻扫而过,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
  “给我搜。”男子下令道。
  数名府兵听令闯进左院每一间禅房,开始埋头翻找,人多手乱,也不理会众人抗议,一时间院中闹的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眼看自己所居禅房也被人撞开,胡芷桃猛地从藤椅上直起身子来,听到身后朱伶低呼一声夫人,又悻悻坐下身去,看府兵装扮就能猜到站在院中的男子是谁,她这县令夫人的身份的确是不堪一击。
  不一会儿,府兵果真从各处禅房中搜出一些什物来,都用盘子端了,全数呈到姬明荣面前。
  “启禀大人,这是从各处房中搜出的可疑物件。另外游廊最尽头的禅房中有一具女尸,模样甚是可怖,像是病死。”
  “女尸?”
  孙娘赶紧上前,行了半个礼:“大人,我家小娘子害了病,昨日死在了禅房中,就等着今日寺里和尚收了尸去尽快送入宝塔避免疫病传开呢。”
  姬明荣对她的话却充耳不闻,只背手上前,微微弯腰细看,从盘上挑出一把短剑:“这是何人所有?”
  “是此人所有。”一名府兵将一男子拉上下来,正是与柯醒一起前来寺中礼佛的一名油商,名为张弘文。生得细皮嫩肉,又有些驼背,在人群中显得矮小瘦弱。
  “这——不是小人的呀?”张弘文慌里慌张地说:“小人家中崇文,从小就不喜这些东西。”
  “胡说!我刚才进你房间,你正在换衣裳,这短剑是从你床褥下搜出来的。你如何狡辩?”府兵呵斥道。
  “冤枉,我也不知为何禅房床褥下会藏着一把短剑。”张弘文说道:“许是先前住在这里的香客留下也不一定呢?”
  姬明荣将短剑拿起,手腕一抖短剑滑出剑鞘,只见剑锋上沾染污血,岭南天气潮湿,姬明荣用手指一抹,血迹立即被推开,看样子是里面还未曾完全凝固,也是最近两三天才沾上的。
  “这……”张弘文面色大惊:“这短剑确实不是小人的东西。”
  “大人,这张施主每季都来云门寺,的确不像是那群歹人。”阳鸢也开口说道。
  “先将他带下去。”姬明荣接过府兵递过的手帕,仔细擦拭着手指,淡淡道。说罢他又一言不发,也不看阳鸢一眼,接着研究被府兵们搜出来的东西。他的视力似乎不好,弯腰眯眼,查看得极为费力。
  片刻后,他又从托盘上拿起一只小小的瓷瓶,打开嗅了嗅里面的气味。
  “大人,此药瓶在一处软塌下搜到,属下见藏得慎密,因此也拿了过来。”话刚说到此处,只听不远处一个声音缓缓道:“那是小妇的药丸。”
  姬明荣微微抬头,见到坐在树下的胡芷桃,她正将手搭在一名妙龄婢女的臂上,缓缓站起来施了一礼,那礼施得不深也不浅,恰到好处:“小妇潮阳县县令曾伯渊之妻胡芷桃见过大人。”
  “哦?潮阳县令?”姬明荣浓眉高挑,上下打量,颇为诧异:“潮阳县令夫人在此处做甚?”
  “民妇为还家中祖父心愿,特意来云门寺斋戒小住。”
  姬明荣思忖道:“你祖父可是锦绣坊的胡国锦?我早听说胡家有名小孙女几年前嫁与我岭南道父母官曾伯渊为妻,此举还打破了胡家百年以来不与大唐官家结亲的规矩。”
  “胡国锦正是小妇的祖父。”胡芷桃说道:“这瓶药丸是小女用来治疗头风之药,昨日就找不见了,婢女也里里外外找了半响,原来是滚落到软塌下方。”
  “原来如此。”姬明荣亲手将药瓶递回到胡芷桃手心:“还请夫人小心收好,切勿再丢了这要紧的药。”
  胡芷桃接过药丸,在朱伶的搀扶下退了下去。
  姬明荣看来看去,似乎在那堆什物中再没找到任何有兴趣的东西,他默然地挥挥手,叫府兵撤掉了盘子,自己则转身大步踱出左院洞门。
  “大人,老衲的猜测可有被验证?”阳鸢紧跟在身后,沉声问道:“那张弘文房中为何会搜出一把带血的短剑来?”
  “短剑的血液凝固程度看,也是最近才沾染上去的血迹。”姬明荣淡淡说道:“这恐怕就是刺穿阳雁大师腹部的凶器。”
  “主持是昨日凌晨遇害,已过了十几个时辰血迹为何却没干透?”
  “那是因为岭南天气潮湿,凶手在行凶之后又将短剑仓皇地收回剑鞘,没有抹干。”姬明荣说着,举手在天光下看着自己几根手指上未被彻底擦去的血迹:“这恐怕就是你们主持的血啊。不过也要与阳雁身上血迹对比之后才能知晓。”
  “这么说来,大人是认为张弘文就是凶手?”
  “好在你只是和尚而非我大唐的父母官,像阳鸢大师这般断案岂非儿戏?”姬明荣挑眉说道:“我适才翻阅了依阳雁大师的几名弟子验尸所记,阳雁大师是先被重物击穿后脑倒地而亡,后被挖去双眼,捅穿腹部。目击的沙弥所说,他当日见到最后一名从主持房中出来的人是个高瘦的男子,张弘文的身材跟高瘦又有何相干?”
  “那主持人的遗体今日可否?”
  “对好短剑与尸身的剑伤之后就都烧了吧,云门寺中所有的尸首都不宜久留,当然也包括水仙的,夫妻一世缘分,情深情浅,早晚有此一别。”姬明荣说罢,在浓雾中挥袍而去。
  第三卷 第8章
  姬明荣抄起书案上一把古琴,仔细看了看,再拨了一拨,就在此时府兵领着一袭粉色宽袍的朱伶走进门来,稚嫩的脸庞面色蜡白。
  一见姬明荣,朱伶噗咚一声双膝磕到地上,垂头不敢着声。
  姬明荣不断轻弹琴弦,调校青虚所留下的那把古琴的音准,一边柔声说:“我记得你今年十六,两年前水仙将你带回姬府邸时你已十四岁,杂耍出身,做贴身婢女显得有些大了。”
  “是的,大人。”朱伶声音颤栗道。
  “水仙说你生得可爱,像极了她十岁就早夭的亲妹妹。因此她对你比对别的下人都更看重一些。”
  “是的,大人。”
  他突然挥手刮动琴弦,流徽怒鸣,朱伶被琴声吓了个激灵。
  “可旧主头七未过,你却已另觅新主,与那县令夫人来往甚密。”姬明荣将琴摔到一边,拔出腰间唐刀,厉声呵道:“我不如现在就送你去见水仙,叫你在地下继续伺候她!”
  他那表情狰狞的模样并不像在吓唬人,朱伶一听嚎啕大哭,不住地向姬明荣磕头求饶,没磕几下已将白嫩的额头红肿紫胀,嘴中不住地喊着自己有事相告,宁水仙的死另有隐情,而且与云门寺这次的事情相关。
  “那就痛快说出来,若真是有什么隐情再做他论。”姬明荣不耐烦地将唐刀插回刀鞘,他贵为岭南节度使,原本也只想吓唬吓唬这忘恩负义的小婢女,为自己亡妻出口恶气,并不打算草菅人命。于是他厌恶地说道:“赶紧站起来把话说清楚。”
  朱伶抽抽涕涕用袖口抹着眼泪,从地上起来缓了片刻才道:“两年前,奴婢并非是夫人无意间从街头买回的婢女,而是有人刻意将我送到夫人面前,再花言巧语地诓骗夫人将我买下。”
  姬明荣剑眉紧拧,似乎听不懂朱伶的话:“为何有人要诓骗夫人将你买下?”
  朱伶噗咚一声又跪下磕头:“因为他们要奴婢监视夫人。自从那关梨青害了夫人的唐家表姐之后,有人直怀疑杀害唐表姐的真凶就是夫人。”
  “何人?”
  “回大人话,那人自称从长安来,若奴婢愿意每月将夫人私下发生的一切事告知于他们,他不仅为了父母在乡下置办宅邸,还愿每年给奴婢阿耶一笔年金让他们不必再走街串巷地表演杂耍,颐养天年。”
  “那又如何是你?”姬明荣低头问道,又恍然大悟:“这人定知道你长得像水仙的亲生妹妹。因此你才有机会这两年都在她的身边陪侍。那他一定与宁娘家有些牵连在。”他对此却并不意外。姬明荣手握岭南重兵,朝廷各方势力的暗探常年潜伏姬府,但万万没想到宁水仙身边的婢女也会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姬明荣冷笑道:“可笑可笑,水仙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她平时在见到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府中荷花池所养锦鲤染了疫病死了几条也能难过了好几天,还需我去哄她。你可知安排你进姬府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