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虽是花了些银子,费了些时日,可救回来了那么多人,哪里还谈得上后悔呢?
  卧房里有人唤她,言修聿转身又回去,是里边有个女人梦魇了,嘴里胡言乱语地高呼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
  言修聿当机立断叫醒那女人,唤着她的名字把人从梦魇中拉出来,女人大口喘息,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旁人听不懂的话。
  言修聿跪在榻上,抬起女人的脑袋搁到自己膝上,低声安抚着她,告诉她这里不是之前的地方了,让她不必再害怕。
  陆箴在外边远远看着,看她垂着头安抚病人的模样——她颊边散落的发丝、低垂的眉眼和眼下的乌青,陆箴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便觉得一时难以移开目光。
  曾被她亲手医好的人,又会如何看待她?
  回程路上言修聿疲累,陆箴便同她讲了讲前几日他离去的缘由。
  言修聿听罢,对陆箴的筹谋不大放心,“万一此人不照你的安排行事,那该如何?”
  “不论他如何应对,此事只要他牵涉其中,他就必死无疑了。”
  马车停下,陆箴先下了车,转身扶着言修聿下来。
  她手上还留着草药的气味,清苦的味道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混杂着,于陆箴而言这气味很熟悉。
  “倘若阿聿不放心,我大可给你承诺。”陆箴仿佛是在玩笑:“他若得不到该有的报应,哪怕是千里奔袭,我也会将他的项上人头砍下来。”
  “倒也不必如此,”言修聿说道:“他做了孽,也不用让你也跟着被拖累。想要他死,办法可不少,何必要把自己赔进去。”
  人一旦手上沾染了旁人身体里溅出来的血,那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背后的恩怨情仇是死都甩不开的。
  夜里天色暗,言修聿在门房外边寻来一盏灯,拎在手里照亮前边的路,夜里的蚊虫被光亮吸引,飞到烛火边,一圈圈绕着。
  莹莹亮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她低眉敛目时,恍若观音。
  她虽不信神佛,人的模样却像极了莲花上端坐的神女,行事作风也像。
  遇到病人,能医的就医,不能医的赔钱也要医,世上哪有这么爱救世济民的人,便是有名的仁善之人,也没她能发善心。
  如此想来,她认识的许多人,都不必觉着惊奇了。
  这样好的人,自然是人人想要结交的。她救过许多人,旁人自然会在她这里欠下人情。
  世事无常,年幼时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在多年后,身边竟环绕着那样多的缘分。
  她爱过谁、恨过谁、与谁交好、与谁结怨又与谁和解……凡此种种,陆箴见过的不过冰山一角,却被她背后深不见底的隐秘来历吸引,像只飞虫环绕在烛火边,被一时的光亮蒙蔽住了,只想着去扑一扑发光的火苗。
  他们回了卧房,点起几盏灯,房里覆着层浅浅的光,不算多亮堂,好在不刺眼。
  言修聿说起她曾经的趣事:“我听闻东海有夜明珠,在夜间能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我曾见过一次,却不是在夜间,真可惜了。”
  “那东西我见过,”陆箴箭了点烛芯,笑着说道:“比烛火更亮,却不必蜡烛伤眼。”
  他搁下剪子,见言修聿眯着眼瞧他,故而走近点,让她看清自己,话音里满是笑意:“应当给你找一颗,给你夜间点灯,叫你夜间给人缝针也看得清。”
  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像在摸玉石一般,除了眼皮下轻颤着,眨眼时眼睫扫过他的指腹。
  言修聿闭着眼,问他:“我给你缝的针不好吗?”
  “是好的,伤口长的很好,京城里的医师,手艺都比不上你。”言修聿听了满意地笑,陆箴继续说道:“不过……就是伤口时不时会疼。”
  言修聿抬眸想看她缝过的伤口,但陆箴身量高,她要踮脚才能看清,索性不看了,直接下医嘱:“你这伤口不算太深,却有些长了,我缝的时候着急,只怕有些地方会长不好,阴天雨天发痒是常理,无需忧心。我那里的药膏应当比不上你那里的,多擦些药,疤总会淡去的。”
  谈及此,她颇有些可惜:“难得长了张好脸,不应当留疤的,还是在颈上那样的地方,旁人看了,都要害怕了。”
  “当初你总不是也见我长了张好脸才带我回去的吧?”
  “要是你真没气了,就是再俊秀,我也不会救你的。”言修聿抬手捋了捋脸颊边的发丝,惋惜摇头,“若是一口气都不剩了,我就挖个坑,把你埋了算了。”
  粘腻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下,烛火在微弱的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都照出了摇曳的姿态。
  陆箴垂眸看着言修聿的嘴一张一合,俯下身去,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他开口打断她,问道:“你现在看得清我吗?”
  离得这样近,便是再看不清东西的人,也能看清他了。
  他唤她:“阿聿,阿聿……”
  一声声,喊得言修聿渐渐失了神,她恍惚了一刻,就被陆箴吻住了。
  她被他的双臂抱着,脖颈被他的掌心按着,是躲也躲不掉。嘴唇被他咬了下,她张开嘴任他亲。
  言修聿起初觉着嘴唇被他亲得发麻,她有些奇怪,陆箴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做事也是有条理的,偏偏做这些事不得章法。
  她猜想是他没做过这些的缘故,心下叹了口气,抬手拢住他的脖颈,反客为主勾着他教他怎么亲。
  指尖无意摸到了他颈上的疤,只是轻轻擦过,陆箴被她亲着缠着闷哼出声,压在她背上的手都卸了力,轻轻摩挲她的背。
  亲了有一会儿了,言修聿亲得有点累了,手从他肩上放下来,驾轻就熟地解他腰带。
  陆箴被吓得动作一滞,嘴也不亲了,愣愣问她:“这是做什么?”
  言修聿不明就里:“不是你先亲我的吗?”
  “我就想亲亲你,”陆箴反倒委屈,“你解我腰带做甚?”
  手一松,腰带“啪”一声掉在地上,言修聿手探进去,摸到他的腰,她感觉陆箴身子都抖了下。
  言修聿被他弄糊涂了,“不是说,你们大户人家的公子都会安排人教的吗?怎么你一窍不通。”
  他主动亲她,言修聿原以为他是来求鱼水之欢的,结果才碰了碰湖面,连鱼都没碰到呢,他就吓得缩回手了。
  这怎么与她听闻的不一样?
  陆箴深深叹气,低头埋在她颈间,无奈吐气,低声埋怨:“也不是家家都如此。”
  “你家不这样?”
  “我母亲不喜这般做法,我父亲……他治家严厉,更是不允的。”陆箴自证清白:“我这辈子,房里也只有小厮伺候的。”
  言修聿摸着他颈侧的疤,皮都隐隐发着烫,她感叹道:“我原以为你是懂的,竟是见都没见过,真稀奇了。”
  “你似是很懂这些。”
  陆箴本还想问问她是从哪懂的,可哪要想,他去见言修聿时,姬青在她院里,与她是躺一张床的。
  他们两人,一起过了许多时日,她的模样,姬青想必是都见过的。
  言修聿同他玩笑:“我懂了这些,是不是就进不了你家的门了?陆府的门,可是只有清清白白的人才能进去?”
  陆箴轻笑,“现在连我这个清清白白的二公子也进不了家门了,若是你想进去,我倒是可以想法子。”
  “你都不在,我进去做甚?”言修聿被他的头发挠得痒痒,缩着脖子说:“除非是进你的卧房看看新鲜,否则我是懒得去的。”
  “我的卧房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那些东西,比寻常人家讲究些罢了。”
  “你回不了家,那你在京城住哪?”言修聿替他捋捋头发。
  “我在京城自己置办了套宅子,平常会去住着,等你也回了京城,就住那。”陆箴颇有几分雀跃之情,“我将那间宅子修整得很漂亮,你见了,定然喜欢。”
  第七十章 缘分
  “……于我而言,院子什么样式都是大差不差的。”
  她只是没料到,陆箴真想带她回京。
  言修聿许多年来去过许多地方,唯独没去过京城。
  一是没缘分,许多回都是机缘巧合绕过了那儿,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将她推开,让她别去那儿;二是言修聿和那儿的许多人都有过来往,她过去订过亲的人在那儿,姬青也常奔波在边塞和京城两地。
  去了那儿,仿佛就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
  “阿聿,我将那院子仔细修整过,许多间房,哪间都有风景。”隔着衣裳,陆箴亲她的肩膀,“阿聿,我再为你寻颗夜明珠来,你在夜间也能看得清人,不论何时都无需忧心。”
  夜里能看得清东西,言修聿也是高兴的。
  却未必是要在他的院子里看。
  手掌下的脊背结实得忽视不了,言修聿轻叹口气,道:“你似乎是想把我关在院子里。”
  “我怎么敢。”
  “你不敢,却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言修聿将他推开了点,笃定地告诉他:“我早就同你说过的,眼下是如此,但来日,我总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