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此子是侯府公子不错,可到底年轻,许多事看得不透彻,也不懂这世间也不止是保全自身一条路可走。
  若是要他王丰仪来筹谋……
  “官人,可是出事了?”王夫人从正厅后边走上前来,关切问道:“莫不是方才那位公子来闹事的?他颈上的疤好生骇人。”
  王丰仪忙制止夫人:“这话可别乱说,方才那位是侯府家的公子,他颈上的疤是前些日子外派的路上被匪徒伤的,陛下因着那道疤还赏了些东西慰问。”
  王夫人在另一边坐下,被王丰仪这么一解释,更为不解了,问道:“既是侯府公子,还是个承蒙圣眷的,来咱们府里拜访也是好事,官人你脸色怎会这样难看?”
  “是……咱们在尼姑庵里的那桩生意,出了差错。”王丰仪艰难说出了个中缘由。
  王夫人与王丰仪是一路扶持走过来的夫妻,他们婚嫁之时,王丰仪才考上进士,往后在官场上能走到何处还不得而知呢。
  能在那个时候嫁与他,王夫人的娘家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家族,不过是个末流的文官之女。
  但好歹也是仔细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礼教是一刻也没忘过的。
  此时听了夫君的解释,她竟尖叫出声:“什么!你!你说什么?”
  “别大惊小怪的,”王丰仪不耐地摁下她的叫声,“是出了点事,但还能转圜。你再这样大声喊着,马上让外头的乞丐都知晓了,咱们一家就等死吧!”
  王夫人咬了吓舌尖,勉强清醒了点,“夫君,这该如何是好?这……这可不是小事啊。”
  王丰仪不耐道:“我自然明白,眼下就是该想想,如何把这桩事糊弄过去。”
  他将先前陆箴所言大约说给王夫人听,她听罢即刻否定:“这万万不行,若是自首了,所有的错处都要压到夫君你一人身上,所有罪责怎能由你一人担了?这万万不可。”
  王丰仪本就动摇的心被同床共枕之人的话语一推,偏到另一边去了,嘴上还在犹豫着:“这……再让我考量考量。”
  “这还有什么好思虑的?”王夫人反倒不明白夫君的心思了,“夫君,若是你受了责罚,你要咱们这一家孤儿寡母如何是好?你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孩子想想啊。”
  “话是这么说,但脱罪哪那么容易。”
  连陆箴都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这儿,旁的人恐怕无需多久就能发觉尼姑庵那桩生意背后的人是他,静慧师太人长了嘴,想说什么也不是他能操纵的。
  王夫人也暂时无言,丈夫的生意她是知道几分的,虽说法子不算厚道,但毕竟是为了他们这一家子的生计。
  要是没那生意里来的外快,仅凭区区七品官的俸禄,他们家哪能喝上那样好的茶?
  此时出了这样的事,谁都始料未及,但好歹眼下尚有转圜之地,该如何脱罪……
  “夫君,”王夫人忽地记起,“咱们这桩生意,起初是大哥牵线的吧?”
  经她一提,王丰仪也记起来了。
  王丰仪的大哥在年轻时也和王丰仪一道试过科举,王丰仪中举入仕为官,他大哥却三次落榜。
  清楚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之后,他大哥为补贴家用,便一心从事商道。
  做了布料生意几年,也算攒下了些家底。
  起初这桩生意是静慧师太找上了王丰仪的大哥,想着与商贾之人一同料理也方便些。
  是他们生意起始没分寸,让尼姑庵里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虎头虎脑的也不知避讳,一头告到他这个通判这儿了。
  此时王丰仪那位大哥特意来求他,让他将此事掩埋过去,因着兄弟情意,王丰仪帮他办了此事。
  对此事有了几分了解之后,得知这桩生意中获利不少,王丰仪一时心动,便和兄长商量着让他也掺和进去,一面给他们介绍几个客人,一面也分一杯羹。
  起初这桩生意都是王丰仪的大哥一手打理,在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大哥不愿继续深入其中,便算过账之后退了出去,如今已经全是王丰仪和静慧师太二人的盘算了。
  “可……大哥他许久之前就不参与此事了。”
  “那有如何,从前做过的事是抵赖不得的。况且在公婆心中,比起大哥他们一向更倚重夫君你,没了大哥,公婆尚且能颐养天年,没了夫君,公婆又该如何?”王夫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若是如此,夫君还能先发制人,先将此事告上去,将大哥的罪行揭穿,夫君您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说到此处,王夫人险些笑出了声。
  献出个不亲近的大哥,能换来夫君官场上的美名,说不准……还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呢。
  见王丰仪还有几分犹豫不舍,熟悉他秉性的王夫人拿捏着他的心弦:“夫君,做与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间,但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您说呢?夫君。”
  陆箴是不愿偷听人家夫妻的私房话的,但谁叫他算计了人家,可不得把人家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的。
  虽早有预料,在回到尼姑庵后,陆箴听着侍卫回禀他在正厅听见的夫妻谈话,还是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他能有别的法子,没想到啊。”陆箴摆摆手,不愿再谈这事,让侍卫撤下去了。
  尼姑庵里没旁人,言修聿也出去了,这几日她在外忙得很,连同他在一块的时日都变少了。
  如今尼姑庵里的人该送走的送走,该看管的看管,庙里少有人的动静,只听得见鸟兽扇动翅膀的响动。
  每每到此时,陆箴就会因周遭过分寂静,而感到惘然无力。
  他一日又一日的谋划,一刻不停的考量,心中抹不掉的忧思……若是不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他都记不清为的是谁了。
  有时他会被无限的的思绪团团裹住,不是他心生惘然,而是他陷进惘然的心绪之中,连自己是谁都没了头绪。
  他该去哪,该做什么,该想着谁……
  无人能为他指明方向,独留一人在茫茫前路中束手无策。
  “陆箴?”
  言修聿不知何时回了房,她披着件大氅,脸蛋藏在厚重的衣衫中,更显苍白了。
  这件衣裳还是前些日子陆箴给她备的,衣料做工都极讲究,言修聿起先不愿穿,不过她旁的厚衣裳全被陆箴收了起来,不愿穿也不得不穿了。
  她问:“你何时回来的?”
  他为去见王丰仪离去了两天,走时一声不吭,回来时也没提前知会一声。
  见言修聿没脱下外衣,反倒在房里翻找着,便问道:“方才回来的。怎的?你晚些还要出去?”
  “我回来取样东西,等会还要出去一趟。”她找着了东西,转身前想起陆箴独自在尼姑庵中,便顺口问道:“你可要同我一道出去?”
  言修聿回来是为了取药,她收留在客栈里的几个病人里,有个人伤势不大好,她回来取药给人用用看。
  回了客栈,脱下厚重的外衣,她将头发盘了起来,手里的药用热水化开了一半给病人喂下。
  人还昏迷着,药喝不进嘴里,言修聿手上使了点力,掐着人的脖颈把嘴打开了,药这才灌了进去。
  料理完这人,言修聿去了另一间卧房,这人是伤口化了脓,好在如今天不热,伤口也不会更麻烦了。
  就是抹药时人一直喊疼,言修聿抹完药哄了她许久,才把人慢慢哄睡了。
  她推开半阖的房门,陆箴正等在外边。
  言修聿起先邀他来不过是顺嘴一提,没想过叫他来要做什么,哪成想他真答应了,在这儿也就是干等着。
  不过……看他的神情仿佛也挺高兴的。
  见她出来了,陆箴指指房门,问她:“这些人,预备送到哪去?”
  第六十九章 宅子
  人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哪怕言修聿是医师,她也没法一直照看着病人。
  言修聿也早早想过,“我问过了,有些人是有家乡的,我给她们备一份路费,或是寻人将她们送回去。还有些孤身一人的,我想了想,还是将她们送远些,帮着找个生计,有个地方落脚,再说之后的事。”
  陆箴调侃她:“又要让朋友帮忙了?”
  言修聿抿唇笑笑,摇头道:“不是了,这回得花些银子。不然这样麻烦的事,是没法用人情还的。”
  “这可是桩苦差事。”
  “花些银子,再欠个人情,总能说动人的。”
  陆箴问的倒不是这个,他想问:“你何苦要揽下这桩苦差事?”
  言修聿回眸看了眼卧房,苦笑道:“本来只是想着把人救出来,想过救出了人会有些麻烦,但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多人无家可归,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
  “若是真论起来,我也不觉得有多累赘麻烦。”言修聿又释然地笑笑,“那么多人呢,眼睁睁看着她们遭罪,日后想起来,良心也是不安的。”
  她在这桩事里,也不曾觉得亏本或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