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平宁公主的府邸气派敞亮,书房也宽阔得有平常书房两间大,将书房的一面与院子之间打通,院子里种的一棵巨大的枫树像是扎在了书房中央,红叶簌簌地飘入书房的地上,一抹抹红鲜艳得仿佛杜鹃啼出的鲜血。
  赵婉容立在书架边,她一身藕色罗裙,身量纤纤,在秋风中宛若一朵娇弱的荷花花苞。
  陆箴恭敬地行礼,“殿下。”
  赵婉容站到书房的正中,她眉眼含笑,轻声问道:“舍得回来了?”
  “殿下亲自派人来请,在下不敢不从。”陆箴毕恭毕敬地回道。
  “那位小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啊。”赵婉容轻轻摇晃手中的团扇,她温言细语道:“貌美,还会医术,不光自在,还洒脱,此等妙人,我在京城里可不多见。”
  她轻言轻语,像是闲话家常,话语背后藏着的深意却叫陆箴心中警铃大作。
  他挥挥衣袖,依旧笑颜相待:“殿下说笑了,区区乡野村妇哪里值得殿下如此称赞。”
  赵婉容轻轻笑了两声,漫不经心般说道:“不值得我称赞,却值得你流连忘返啊。”
  “殿下,怕是多虑了。”陆箴直起身子,他话中有几分警告:“臣早已宣誓过效忠殿下,皇位是殿下所求,臣自然也有臣所求,在臣达成所愿前,臣必然会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殿下既选了臣辅佐殿下,又何须为了旁人忧心?”
  赵婉容是公主,她是皇上的女儿,身上流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血,她所求的自然也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去处。
  而陆箴则是这位公主殿下的幕僚,听她的话办事,做这位殿下手中锋利的刀剑。
  她最忌讳的,就是怕刀剑长出了真心,不再为她所用。
  陆箴从部下手中接过装着剑的盒子,双手献给赵婉容,“殿下的部下里,似是有些人被蛊惑,成了他人的走狗。臣不愿看殿下被蒙骗,在回京前替殿下清理了门户,还请殿下放心。”
  他锋芒毕露,赵婉容也不可能由着他东风压过西风,她将手中的团扇交予侍女,来到陆箴身前掀开木盒,从中取出还沾着血渍的长剑。
  她纤弱的手腕被沉重的铁剑压着,赵婉容似笑非笑问道:“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为殿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陆箴垂眸恭敬道。
  “你倒是个好人。”
  说着赵婉容勉力举起剑,剑锋直指陆箴的咽喉,锋芒抵着他脖颈上的伤疤,再往前一寸就会刺入他的咽喉,给他的旧伤上增添一道新伤口。
  陆箴依旧立在原地,静静等着赵婉容处置。
  赵婉容瞧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张口道:“把人带上来。”
  书房外的侍卫压着一个男子推门而入,那男子身着锦衣,却被狼狈地押解着拖到赵婉容身侧。
  赵婉容手中的剑从陆箴脖颈间移至那男子的肩上,她盯着陆箴,一字一句说道:“本宫这位驸马,别的本事没有,猜忌和嫉妒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你长期出入本宫的府邸,他就以为你是本宫的情郎,得知本宫要找你回来,他特意嘱咐部下在半路杀了你,叫你再不能回京。”
  赵婉容柔声说着,她手下的剑又往下掉了几分,身着锦衣的驸马身体抖得筛子似的,剑锋抵在脖颈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如何?陆公子,你是本宫看重的人,本宫自会为你讨回公道,今日你应了,我便斩下他的首脑,送与你赔罪。”
  枫叶飘落在赵婉容脚边,她分明纤弱无力,握着剑的手却不肯抬起一分,似乎只要陆箴答应,赵婉容便说到做到拿她驸马的命给他赔罪。
  第二十三章 公主
  “殿下的驸马可是您亲自求来的,将他的命送予在下赔罪,实在大材小用了些。”
  陆箴所言不假,当初两国战乱时,边关忠勇侯战死,战事节节败退,朝堂内有过将皇家公主送去和亲的主意,彼时赵婉容将将办过及笄礼,正是婚配的好年龄,朝中诸多大臣都上奏参议要将她送去塞外夷族。
  只可惜那时赵婉容对新科探花秦越明,她在圣上面前长跪不起,边痛苦边向自己的父皇倾诉对秦越明的爱慕之心。
  圣上仁慈,恰好边关传来忠勇侯世子首站大捷的消息,这才免了赵婉容和亲的事。
  可事实真如世人所见吗?
  赵婉容低头仔细瞧了瞧被剑锋抵住的驸马,淡薄地开口道:“当初若不是朝里那几个老糊涂想将我送去和亲,我怎会出此下策在那样的年龄就成婚?本宫和以往早已大不相同,何苦还留着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驸马?”
  秦越明被带进来时侍卫堵上了他的嘴,此时被赵婉容奚落一番,他也不敢发出些杂音,只是将头埋下去,想远远避开剑锋。
  “如何?你可想要本宫驸马的脑袋?”赵婉容笑吟吟问道。
  陆箴眸光微动,他在赵婉容兴致勃勃的目光中轻声叹了口气,抬手将剑柄从赵婉容手中取过,说道:“殿下何需这样试探?我要他的命做甚?这位驸马,殿下还是留着吧。”
  他将沾着血渍和铁锈的剑放回来时用的盒子中,朝赵婉容恭敬地拱手,假模假样的忧心道:“臣既是殿下的臣子,自然要为殿下思量,失了这位驸马,殿下怕是会多出许多烦扰。臣受委屈不要紧,要紧的是殿下。如今大事未成,殿下还是要顾全大局,还是将驸马送回房吧。”
  赵婉容揉揉握剑太久酸痛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瞧着陆箴,阴阳怪气叹道:“你倒是会为本宫着想。”
  她抬手示意侍卫将秦越明带走,那驸马又像狗一样被拖走了。
  陆箴呵呵一笑,并不将赵婉容的态度放在心上。
  其实打从一开始,赵婉容就捏准了陆箴不敢要秦越明偿命。
  她是皇家尊贵的公主,她的驸马自然也是万众瞩目,堂堂一位驸马爷,竟意外惨死在自家的别院中,说出去必然是要引人生疑的。
  况且这女人家,有夫君和丧夫是两回事,哪怕对于赵婉容这样尊贵的公主来说,夫君逝世也是件极麻烦的事,此事一出有多少人来插手都难以预料,她会落得何种境地也不得而知。
  陆箴为了他所求之物辅佐赵婉容已有数年,如今赵婉容手中握着的都是他们殚精竭虑熬出来的,为了区区一个驸马将过去的功业毁于一旦,陆箴还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小恩怨执着至此。
  忍一时风平浪静,不光陆箴这样想,赵婉容也猜到了陆箴会这样决断,把秦越明拉上来威胁一番,也只是做给他看的罢了。
  “这些杂事料理过了,咱们来说些正事。”赵婉容从侍女手中接过扇子,轻罗小扇半遮着面,她又成了那柔和尊贵的公主,“你本是要去柳州赴任的,哪成想路上被人追杀,我瞧着你这差事是做不成了,回头我安排人到父皇面前谏言,让你重回翰林院去。”
  兹事体大,陆箴不敢再分心,他蹙眉盘算着:“柳州一事恐怕没法就这样了解,那儿涉及煜王和宰辅的人,陛下想必不会这样轻易放过。”
  “你年纪轻轻,曾经也只在翰林院办过差,更是候府的人,怎么着都轮不到你被外放,陛下为何派你去柳州赴任?不就是看你出身候府,还曾在宫中做过煜王世子的伴读,在文官和煜王那都有几分面子,想让你去那仔细探明柳州背后的诸多事宜。”扇子柄在赵婉容手中被一圈一圈转着,“可你半路上遇刺,那这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你外放是受了我父皇的旨意,不论是煜王还是宰辅,动你就意味着藐视天威,我父皇必然会大怒,如今你活着回来了,也该查查了,再者你是候府的子孙,世家子弟少有外放做官的,顾着世家大族的面子,想来也该是要换个人了。”
  柳州就离言修聿院子相距不远,那本该是陆箴的目的地,倘若在言修聿那没有遭遇刺杀,伤好之后陆箴也该去赴任。
  只是出了那一遭事,陆箴不得不先回一趟京城,先了却其他事再做之后的打算。
  年前柳州出了许多大事,从来没有盗贼的太平之地突然出了许多山贼,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传到了御前。圣上问责知州的第二日,知州便惨死家中,这背后的问题必然不止一点。
  而陆箴这位新任的小官,赴任的还不是知州一职,就在半路上遭遇刺杀行踪不明。不管背后主使是谁,柳州一地已经折损了两位天子门生,这行为与金銮殿上辱骂皇帝无异,都是极端的不敬。
  “说起来你本来也不该外放,父皇下指令时陆候竟不曾质疑过。”赵婉容不解道。
  陆箴倒不意外,自嘲般说道:“我父亲那个人,殿下不是清楚吗?最是公正严明的。”
  将孝道和礼节刻进骨子里的男人,为了他的国与家,妻子还是孩子都能扔掉。
  “谁能想到他对自己的儿子也这样狠心。”赵婉容瞥了眼外边的天色,摆摆扇子,“你在外边见到的天,和京城的可是一模一样的?”
  外边······想来赵婉容问的是他在言修聿那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