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果然,她触到的脉象不错,虽然虚虚实实,但沈镌声给她展示的脉象不是假的,此时此刻,他确实已经命悬一线。
  那一年,少年能在那等折磨下行到她药庐门前,也是靠着这楔钉入骨的法子。
  青归玉拿手去碰那蚀骨钉,冷不丁的,沈镌声蓦然醒转。
  覆着寒丝的手一把抓住青归玉的手腕,把她手腕攥得生疼,沈镌声双眼睁开,眼底如碎冰涌动般的癫狂,张开口,
  “……青姑娘?”
  他沙哑地问,那一点眉梢赤色的针痣盈盈如血,眼珠上又覆上琉璃般的薄薄冰翳。
  青归玉回过头,使另一只手抽出针囊里的金针,没把他的突然惊起当一回事,知道他此刻谁都看不见。
  江风穿过乌篷船的缝隙,将沈镌声散落的发丝吹拂到青归玉的手腕上,与他手上的金丝缠绕在一起,几乎难以分辨。
  “松手。”青归玉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想活,还是想死?”
  沈镌声低着头,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金丝掩映下,他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见他仍然没有恢复意识,青归玉捻起一根金针,刺入了他的昏睡穴。
  沈镌声闭上眼,终于整个人归于沉静,这才显了一点安稳的样子出来。
  乌篷船在江上缓慢地打着转儿,江水在船底缓缓流过,有规律地推动着小船,如同呜咽的节奏。
  压在江面上的晨雾缓缓退去,沈镌声靠在她身边,腕间晶丝垂落。那被金声公子用以杀人的丝线,浸在春水中,柔软地缠着几缕青萍,随着江下暗流浮浮沉沉。
  几颗零落的朝露陨在他的发间,舱底积的那点浊水打湿了青归玉的脚面。
  江畔芦苇丛随风摆动,摇出些绵长的叹息。
  *
  青归玉捋捋头发,盯着沈镌声锁骨处的蚀
  骨钉。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沈镌声的生命在她身边慢慢地退落,流逝。
  救他么?
  还是让他就此死去?
  今日金针救得了这将死之人,明日她镇的住这将死之心么?
  “——若是我偏要叫它情蛊呢?”
  她蓦然想起沈镌声这句话。
  船头撞上浮木,猛地颠簸了一下,她也随之坐直了身子。
  不过是当初药庐里的一个少年罢了。
  “我总能解决的,”
  她对自己说道,微微仰起头,双手利落地挽起散落的发丝,紧紧抿着嘴唇。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把金针杀人的事情说清楚。”
  青归玉拿出几根金针,靠向沈镌声的锁骨处。
  那钉入骨深重,比当年还要狠了许多,不知道此人是抱着多大的决意下的这般死手。
  但是青归玉却不是十七岁时的她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手腕上的伤痕对经脉的严重影响在运功时显了出来。平日里施针尚可,如今需要附着内力起针,这双手便开始不受控制。
  她尝试运转青囊诀内力,手腕却无法承受,终于,一声轻微的脆响,金针从她指间滑落,掉在了他的衣襟上。
  青归玉皱着眉,伸手捡起那金针,捻了捻。
  环顾四周,这只是一艘漂浮在江心的乌篷小船,朝阳晨起,天高云淡,如何能借力?
  她有些丧气,一把坐在乌篷船侧,手里拈起那根翠竹,盯着沈镌声。
  突地嘴角勾起抹微笑,她站起身,撕下半块裙裾下襟,将手腕用力裹了几层。
  又从腰间取出那枚淬药的铜环,荧光闪处,将沈镌声手上缠着的晶丝蚀成两段。
  她解下一些丝线,一头系上乌篷船舷,拽了拽,感觉紧实。中间在自己裹紧布帛的手腕上牢牢缠了几圈。
  另一头,青归玉张开嘴,将丝线咬在自己的齿间。
  她将手向前一推,两端丝线绷紧,手腕下压,借助这两端晶丝的拉力,她终于重新掌控了金针。
  “死不了。”金针准确地落在他的锁骨上,青归玉用牙齿紧紧咬着丝线,在心里冷笑道,“我让你死了么?”
  *
  沈镌声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客栈二楼。
  青归玉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喝茶,手里拿着一本薄卷专心地读着。
  客栈客房临江而设,菱花窗棂半开着,一些春日的阳光从里面漏进来。
  “醒了?”她说,把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青归玉伸了个懒腰,声音有点散漫,被窗外的太阳照的暖洋洋的。
  她瞥了一眼沈镌声,青年未束的发丝覆在枕上,像一把乌墨洒了满床,就中混了几根金线,在玄色上折射出点点流金辉光。
  沈镌声垂着头,慢慢支起身子,玄色里衣滑落,他将左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指尖划过那三根金针所在的位置,
  “青姑娘的针,”他忽然开口,带了一点笑意,“应该再扎深些。”
  青归玉点点头,目光依然专注地停留在手中的几页新纸上。
  沈镌声缓缓坐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随即轻笑一声,捻起腕间缠绕的几根金线,慢慢地将散落在枕上的乌黑长发束起。
  “这个。”青归玉抬眼瞥了他一下,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知道这是什么吗?”
  金声公子微微摇头,脸上露出十二万分的无辜神情。
  青归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金声春蛊录。”
  沈镌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问道:“已经过去几天了?”
  “两天。”青归玉面若冰霜,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公子,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青归玉却抬起手,示意他噤声。
  “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她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念着,目光冷冷地扫过他。“愿奉琼佩晨照,共染金炉夕香。”
  她从那薄薄的书卷后探出半张脸,目光如锥般盯着正悠闲整理衣袍的沈镌声。
  “唱辞都备好了?”
  “这说的是我?”她不耐烦地将那卷薄书重重地摔在桌案上。
  “——那是我。”沈镌声笑容满面地回答,“天机阁在河阳有十二条水路,说的自然是我。”
  他捻起发间的一根晶莹金丝,漫不经心地在指尖缠绕。
  “沈公子号称天机谋主,”青归玉满脸狐疑地看着他,“日日都把心思花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小事上?”
  “若是人人都知,我每天都在尽心竭虑地为青姑娘费心,”
  沈镌声依旧笑意盈盈,“怕是南北武林皆要来给青姑娘磕头言谢。”
  这分明是沈镌声下给她的海捕文书。
  青归玉双手交叉,眯起眼,盯着那卷薄纸,恨不得把那纸上看出火来。
  “沈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公子的寒毒,”她抱起手臂,靠上椅子缓缓道,“七年前便说过,我治不了。”
  “不须如此在意,”沈镌声笑道,“只是青姑娘实在太擅逃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要能在姑娘身边……”
  他突然咳嗽了一声,以手掩口,眼波轻转,看向青归玉。
  突然漫上的病态中显出了点锐意,世上哪里有如此危险的谪仙。
  青归玉掀开茶盏盖子,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公子现下可大好了?功力已复?”
  沈镌声轻笑一声,抬起手腕,只见手背腕间大穴处,隐隐透出一点细碎的金芒。
  “嗯,”他说道,“多谢青姑娘关心,只是寒髓功被暂时封住了。”
  “公子如今还剩多少内力?”青归玉抿了一口茶,轻轻盖上茶盏。
  “三成。”
  金声公子笑道,
  “承蒙青姑娘妙手,镌声如今只剩三成内力。”
  第13章
  看他这副强作淡定的样子,青归玉忍不住笑出声来,手里的茶水差点洒上桌案。
  “沈公子武功卓绝,哪怕三成内力,恐怕也足够震慑江湖了。”
  沈镌声仰起头,若有所思,那覆着金色晶丝的修长手指抚上颈部肌理,从后颌斜行向下,至于锁骨处。
  “麻烦些。”
  他说,转过头,向着青归玉盈盈一笑,“却也没什么打紧。”
  又垂下眼睫,手指轻轻放在脸颊上,流落心前几缕明丝颤动。
  “不论青姑娘给我什么,镌声都愿意承受。”
  “沈镌声,”青归玉气得磨了磨牙,挥挥手,把那茶盏复又放在案上,“若还再运寒功,是想死么?”
  她瞥了他一眼,补充道,“现下也不过仓促稳命,十日八日而已。”
  “这寒毒如何,你自己清楚,”手指点点案上那本薄卷,“如此这般苦苦缠着我,又有何用?”
  沈镌声看着她,也只是笑。
  “不过既然沈公子没死,”她站起身,裙裾拂过桌角,随手拿起桌上翠竹。
  她走到沈镌声身前,翠竹竹稍,挑起他几缕乌黑的发丝,按上锁骨凹陷处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