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先前军中会有些人私自藏酒,这些都让白横搜出来一些,当时是想着烧了,可又觉得太过于暴殄天物,就干脆留了下来,现在也正是用得上的时候,就命人全部开了。
  酒也不多,苍风隘中现下只余一千多人,真的分了下去,每个人都喝不了多少,所以白横也就不管控了。
  关隘的夜晚算不得多静,时不时都会有狂风呼啸,吹的营帐都会晃动,呼呼作响,将士们半夜里总会被这些声音吵醒,有时意识朦胧下,这些风声听起来,就更像鬼哭狼嚎了。
  余旧一声不吭的擦着手中的长剑,这几日的接连作战,倒是让他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比当年要难得多。
  他们孤立无援。
  帐内的烛火晃荡了一下,石溪从门口进入,看向坐在床榻边的燕熹,那人褪去铠甲的身形依然健硕,他常年累月的厮杀练就的体魄,丝毫不比这些武将差,只是让人觉得不甚公平的一点是,燕熹在关隘待了这许久的时间,除去唇瓣的血色淡了些,肤色依旧比他们这些人要白。
  似乎边关的风沙对他也有手下留情。
  “东家。”石溪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乌黑的眼睛仰望着他,“我们会死吗?”
  关隘中的将士所剩不多,粮草也到了尽头,援军迟迟未到,他们明日,注定是最后一战。
  燕熹将佛珠圈在手上,一颗颗的捻过,圆润的珠子在他的指尖滑过,有些甚至于他还没有怎么碰,就已然溜走了,垂眸看去,佛珠比尤辜雪给他的时候,要光亮的多。
  他倒也不是求佛,指望着神佛能救他一命,只是摸着它,心里会宽慰很多。
  “以你们的武功,不一定会死。”喑哑的声音响起,燕熹的双肘抵在膝盖上,停下了捻佛珠的动作,“但我不一定。”
  石溪抬头,错愕道:“为何?”
  这会子燕熹倒是不说话了,他比原先刚到关隘的时候,沉默了很多,石溪和余旧都有感触,他们的东家本身就不喜多言,只是从前的不喜说话,是懒得和蠢人废话,那时的他是倨傲的,可如今的状态,更多的则是颓然。
  “东家……”
  石溪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了斥候校尉关惟的声音:“燕大人,宴席已然备好,白将军让卑职来请您。”
  “知道了。”
  燕熹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宽厚的身躯依旧坐在床榻上,不曾挪动分毫,似乎是在眷恋着什么。
  关惟等不到他出门,有些疑惑,再度出声询问:“燕大人?”
  “燕大人说知道了!你他娘的在这里废什么话?不过是些残羹剩菜,用得着催成这样吗?”
  石溪受不了这人磨磨唧唧的样子,从先前打仗的时候就讨厌,关惟为人十分胆小,遇事总是手下先上,又什么好事都不落下,典型的小人,是以石溪从不给他好脸色。
  无端端被凶了一顿的关惟,登时气的脸红脖子粗,被石溪这么一个职位不如他的人训斥,更叫他难堪的很,原以为他会进来破口大骂,可没有想到关惟居然憋着这口气,只回了一句:“大人尽快就好,白将军还在城楼上等着呢。”
  话毕,他就离开了。
  燕熹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出了营帐,一路走过去,将士们吃的不亦乐乎,能感知到,虽然明日是一场死战,可是长时间来的饥饿,已然摧残了每一个人的意志,哪怕这些食物是临终前的美梦,他们都会甘之如饴。
  城楼上的吃食会比下方的将士要好很多,美酒佳肴,虽比不得庚禹城,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吃食,显然是不可多得的,余旧和石溪跟着他要上城楼,被来迎接他的耿梁拦住了。
  “二位,白将军的等一众关将在此,有事商量,你们不能去。”耿梁伸手示意他们下去,“明日是一场鏖战,二位先与将士们享用一番,静待明日。”
  石溪和余旧对视一眼,正要反驳时,触及燕熹的眼色,他们只能低下头,应了一句后便退下了。
  燕熹随着耿梁上了城楼,果然,城楼上的人都是这关隘中的顶梁柱,除了白横、白渊、尤序秋、曹禺和武阳,还
  有四名关将和先前来请人的斥候校尉关惟等,燕熹大概看了几眼,约莫有八九个人。
  白横见他来了,连忙招呼他坐下,尤序秋殷勤的帮他倒酒,给他把筷子拿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衣角,筷子掉了,他连忙捡起来,想给他,却又觉得这样不好,就把自己没用过的筷子给他,然后憨憨的一笑。
  “燕大人,这几日辛苦了,苍风隘的兵力与敌方悬殊,若不是燕大人鼎力相助,或许城池早被破了。”白横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请诸位随他举杯,“苍风隘多谢燕大人鼎力相助。”
  “多谢燕大人鼎力相助!”
  “……”
  祝酒词说的慷慨激昂,燕熹的脸上并没有被感激的喜悦,甚至于无任何的波澜,他仰头饮尽酒盏,摸着杯口,始终一言不发。
  周伯屿的那番话,确实让他们的心性有些动摇,白横也知道,燕熹自打入了苍风隘以来,为他们浴血奋战,几次都险些丧命其中,周伯屿的那番挑拨离间的话,定然让他心里不悦,他不知道庚禹城里传他是如何奸佞,白横只知道,这样一个为护城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怎么可能是奸佞?
  明日的决战,少不得燕熹的帮忙,但他毕竟不是他的兵,无法随意指使,为了打开这心结,白横才办的这场宴席,说实话,更像是赔罪宴。
  耿梁收到白横的眼神,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举起酒盏,对燕熹道:“燕大人,今日的事情,是我们的失礼,您别放在心上。”
  燕熹拿起酒盏,轻轻的晃了一下,恰逢此时,大风刮过,酒面微漾,倒映出他的满冷淡的眉眼:“你们的道歉,我不会接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心中一沉,眼眸看向燕熹时,总带着些许的怨气,觉得他不大度,可燕熹的下一句话,又把他们的心按回了肚子里。
  “但我也不会弃城而去。”燕熹的声音缓缓流出,沉闷的如同一潭死水,“你们也不用对我抱有多大的希望,我从入城至今,守城的目的从不在你们的身上,我的所作所为与你们无关。”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他的付出。
  其他人听的云里雾里,可知晓缘由的尤序秋则抿了抿唇瓣,与他碰杯:“不论如何,还是多谢。”
  白横也回过神来,顺着尤序秋的话搭道:“是了,不论燕大人有何缘由,我等都要感谢燕大人的助力,来!干!愿明日你我旗开得胜!”
  “干!”
  “干!”
  “……”
  此起彼伏的祝酒词响起,在这月色下,显得热闹极了。
  推杯换盏间,也到了月落西沉时,城楼上的祝酒声已经消失殆尽,一个碗因为不受力,从桌子上滚落了下来,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城楼上格外的清晰,也唤醒了燕熹的一点点意识。
  他动了动自己趴在桌上的身子,手掌虚握无力,这根本不是醉酒的征兆,燕熹拧紧眉头,眼睛酸软无力,却依稀能看清,白横、白渊、尤序秋还有武阳四人皆晕倒在桌上。
  酒是有问题的!
  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曹禺、关惟等人向他走来,低头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他,眼中漠视,随后一把揪起早以被迷晕的武阳,露出脖颈,关惟拿出匕首,对着他的喉管狠狠的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激涌。
  武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最后的那点疼痛,促使他的眼眸微张,没多大的反应,这条命就结束了。
  燕熹的眼中还有些许的重影,却又能敏锐的感知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杀完了武阳,曹禺走向燕熹,看到他还有些意识,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燕大人,你确实是有勇有谋,可是明日背水一战,就算有你的加入,我们也一样会败,一千五百四十二人对战敌军七万人,如何能赢?”曹禺看了眼身边的关将们,垂下眼帘,“燕大人,在都城时,陛下就曾经考虑过是否要杀了你平民怨,可最终只是将你贬官,杀了蜒蛮族的王子,是你自寻死路,现在,不能因为你,连累了一整个关隘的人,我们只想活下去,求您成全我们,好吗?”
  他的话落在燕熹的耳朵里带着嗡嗡声,可却不难听清,那些人眼底的情绪,他太熟悉了,从前他活着只为复仇,所以就借此砥砺前行,可如今,他有了一个专门为他而来的人,活下去的欲望从未这样的强烈。
  她说过,要他惜命,等他回来,还要嫁他。
  只差最后一点,他就可以不用再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游荡人间了。
  燕熹的手掌撑在桌子上,艰难的起身吓了他们一跳,连忙后退,这个人的武功有多高,他们都清楚,所以,才会用了下药的方式,他们也知道白家的两位将军和尤序秋定不会同意。
  不会同意他们用燕熹的命,去向蜒蛮族投降,但燕熹毕竟是下令斩杀王子的人,他们若真的要投降,拿着他人头去讨好蜒蛮族的新单于,换他们一个不屠城的承诺,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