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众朝臣愁得头发都白了好些。
  他们当初怎么就眼睁睁看着这二位成了家呢?
  抬头看看龙椅上的眉目低垂的皇帝,他们心里又犯起嘀咕——陛下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想赏还是不想赏?想赏到什么地步?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皇帝,竟不曾露出半分辞色,全没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心思。
  无论云京如何暗流汹涌,大捷的消息传回沧州,关望舒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随后乐极生悲,跌下台阶,给自己脑门上磕出一个大包。
  关月又气又好笑,哄了他一小会儿,忽然发觉自己的眼角有一点湿。
  关望舒疼得龇牙咧嘴,还是伸出手替她擦了擦:“小姑,你别哭。”
  关月将他领进屋,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道:“这几天抓紧玩吧,等他回来第一件事必是查你功课,能过关吗?”
  “我近来读书真的很用功!”关望舒不满道,“小姑,你懂不懂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懂懂懂!别乱动。”关月摁住他不安分的脑袋,“看来你那不靠谱的石头坠子还有点用。”
  关望舒涨红脸:“……我现在分得清石头和白玉,以后不会被骗了。”
  家书比捷报稍晚一会儿到。
  上面只有四个字:平安,勿念。
  关望舒扒着看了好几遍:“怎么才写这一点儿?”
  关月收好信道:“怕写多了露馅吧。”
  傅清平闻言也笑:“回来你可盯紧些,在外头不知又将身子折腾成什么样了。”
  “什么时候回来呀?”关望舒仰起脸问,“到时候我们提前去城门口等着!”
  “收拾东西去。”关月道,“我们这几日启程。”
  关望舒还想问去哪儿,傅清平已经站起身要走。他立即安分下来,很老实地跟着一道走了。
  满地枯黄的时节,圣上的口谕如期而至。
  ——是要她回云京领赏。
  第145章
  关月自启程一路心事重重。
  傅清平让南星将小孩儿领走去玩儿,温声问她:“在想什么?”
  关月如今同傅清平很亲近,便没有隐瞒:“若论这些时日的功劳,云深自然居首;但若论这些年的功劳,大约就是我该当首功了,这碗水要端平实在很难。”
  傅清平颔首应了声是。
  “我在想陛下会怎么办。”关月道,“金银财宝赏多少都无妨,关键在于云深这回的功劳足够封侯拜相,亏欠我家的情分也足以换我一个封侯拜相。”
  傅清平温声打断她:“你的战功本就足够,若是男儿,早到那一步了。是亏欠的情分,足以换你以女子之身拜相封侯。”
  “这些都无妨,左右是一家人。”关月垂下眼,“他若只赏一个,难堵悠悠众口;若两个都赏,朝臣又会觉得圣恩太过,不要命的似的以死谏君。这当皇帝……也难得很呢。”
  “赏自然是都要赏的。”傅清平思忖道,“不过谁压谁一头的区别罢了。其实当初你父亲……只是他深谙北戎既是敌手亦是保命符,从不贪什么不世之功,但若静下细想,他大大小小的战功早压过你谢伯父了。你们如今也是一样的情形,只看陛下究竟什么心意。”
  关月心里其实略有猜测:“母亲以为呢?”
  “你心里不是有数吗?”傅清平反问她,“世间不公千万,若生作女儿身,便可深知其中□□。”
  “我不在意这些。”关月轻声道,“我倒盼着他们抓些陈年的把柄,让陛下弃了封赏的念头。这仗我们打够了,算计也同他们玩够了,再不想有什么干系。”
  “那可不成。”傅清平知道她这是气话,“你们需身居高位,才能平平安安护着他长大,不令大权旁落。更何况你们两若甩甩衣袖走了,侯府独木难支,你们两个哪里能狠下心真不管不顾呢?都是嘴上厉害罢了。”
  “只是功高便成枷锁,小家伙还不能独当一面时,你们还能在沧州,他一旦长大,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她安抚地握住身边姑娘的手,“好孩子,辛苦了。”
  “不说这个。”关月笑笑,“咱们谢侯爷这回也能见到,温怡那时一个劲儿同我说刚出生的小孩儿有多丑,不知那小丫头现在长开了没有?”
  “那丫头丑不了。”傅清平道,“她爹娘生得就好,日后定是个漂亮姑娘。你们以后要有个姑娘,必定也生得好。”
  关月面上发热,侧开头道:“……八字没一撇呢。”
  “你两为了打仗,命都不要了。”傅清平道,“叶漪澜那丫头临走之前给你们什么了?真当我不知道呢。如今仗也差不多打到头了,该想想自己的事。不过你别多想,我看你大约喜欢热闹才这么说,你们若是真觉得养个孩子太麻烦,养那半大小子也一样,你们两如今和给他当爹娘没什么差别了。”
  关月被她说得面上发烫,一夹马腹跑远了。
  傅清平在后头笑了很久:“……还是小姑娘逗起来最有意思。”
  关望舒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迷茫的小脸。
  “醒啦?”傅清平指着旁边的小马,“来骑马吧,别窝在车里,长不高。”
  —
  他们到的比温朝早很多,一来惠州路途遥远,二来有林清盯着,大概不许他赶路。
  温怡和谢旻允已经到了。
  关月入城时是傍晚,不便进宫去,干脆直奔侯府,于出来迎她的温怡小孩儿似的抱成一团——远处的门边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过来。”关月招招手,想要抱这个好看的小姑娘,“让——”
  她仔细算了算辈分:“让舅母抱一抱。”
  小女孩一头扎进关月怀里,小手环着她的脖子,还用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儿蹭她的脸,反而弄得自己咯咯直笑。
  关月对这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喜欢得不行,又是亲又是抱的,时不时捏一把脸蛋。小姑娘便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含含糊糊地学着母亲喊舅母。
  温怡在旁边笑:“她平时胆子小,倒是不怕嫂嫂。”
  “那是。”关月得意道,“我最招小孩子喜欢了。”
  关望舒很不屑地嘁了一声。
  “阿圆。”陆文茵对白白胖胖的小团子道,“领哥哥和妹妹去玩儿。”
  关望舒一听自己当了哥哥,立时站姿都端正了很多。
  “虽然今天不过年,但我们还是一道用个饭。”陆文茵笑笑,“都有什么想吃的?我嘱咐厨房去做。”
  晚饭上桌时谢旻允才回来,他去了外祖父那里,其实已经用过饭,但还是坐下来与他们一齐。
  “又瘦了。”谢旻允看关月好一会儿,“你是不是没好好休息?”
  关月奇怪地看着他:“你这张嘴什么时候也讨人喜欢了?”
  谢旻允捏捏身旁女儿的小脸蛋:“哄女儿哄的。”
  众人立刻笑开了,又说了不少打趣的话,弄得温怡脸上泛起红。
  “等哥哥他们到了,我差人去请最好的厨子。”温怡笑笑,“我们好好过个年。”
  夜色渐深,小孩儿都玩累了,困得被抱回屋去。
  温怡拿出一卷图,摊开给关月看:“旁边那宅子我大致修整了一番,细微处还得嫂嫂来定。”
  关月移开眼:“我哪懂这个呀?等你哥回来,你和他商量。”
  “哥哥也不懂。”温怡凑近些,小声道,“我娘弄这些最厉害,你找她撒个娇就成了。”
  “再等等吧。”关月含糊道,“……那宅子挂谁的名还不知道呢。”
  温怡喝了一点酒,没有醉,面上红彤彤的,但很有抱着酒坛子喝到底的意思,吓得谢旻允连哄带骗将她领走了。
  傅清平早早离席去逗阿惜,陆文茵抱着阿圆和谢知予走了,如今温怡也被谢旻允领走,长桌上忽然只剩关月一个人。
  她摆弄着只装过些茶水的盏子,忽然心情很不好。
  —
  次日关月进宫面圣。
  年轻的帝王早早屏退左右,见到她时依旧笑着唤了一声:“阿姐。”
  关月眉头一动,规矩地行了大礼,垂下眼不视天颜。
  这种氛围让李永衡有些尴尬,他不知她是为了让别人挑不出错,还是仍在为温朝去惠州的事埋怨他,亦或是两者都有。
  他只好拿出帝王的模样:“免礼。”
  关月闻言起身垂着眼,静等他的下文。
  “这里没有旁人,即便要遵礼节……”李永衡斟酌道,“也不必如此生分。”
  关月还是垂着眼:“陛下言重了。”
  李永衡这一刻终于知晓,他再不可能如付衡当年一般拥有那样全心全意爱护他的兄长和阿姐,他注定要在这个位子上作出无数令他们难过或煎熬的决定,注定孤家寡人,失去单纯作为一个晚辈被爱护的资格。
  他沉默了很久:“阿姐,我最后这样叫你一次。”
  关月抬起头。
  “他们不愿我赏你,他们说封赏于兄长便是圣恩于你,左右是一家人,只当一道赏了。”李永衡笑笑,“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