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谢小侯爷领了定州的职,平时却悠闲得很,只让白微去定州安排各项事宜,自己仍然在沧州长留。
  谢剑南给的这几个近卫分别叫做京墨、川连和空青,还有两个女孩儿叫南星和子苓,加上谢旻允的白微和商陆,全是药材的名字。
  谢旻允说他爹从前起名,都是直接在人家乳名前面随便加个字,后来还是他娘实在觉得难听,拿着医书全给改成了药名。
  至于谢旻允身边的两个近卫,都是从小跟着他的,不像关月,小时候只用过几个婢女,没特意养过近卫。
  谢剑南一下子给她塞这么多,也是要她自个斟酌的意思。不过谢剑南给的总归是比自己再挑要好些,不必她再费心查探家底,更不必日日仔细提防。
  记着近卫家底、长处的名册关月已仔细看过,其他的没什么特别,都是侯府买来的人。
  只南星原先是谢旻允的母亲做主留下的,她原先是侯夫人身边老仆的侄女,父亲是个赌鬼,就把她卖给了青楼。她那时候年纪小,还得养几年才能迎客,那老仆求了侯夫人,这才把她弄出来。
  侯夫人那时候有孕,想着也许是个女儿,就让南星练了些功夫,但不久后,谢旻允的母亲死于难产,这群近卫便养在府中留用。
  至于日后如何笼住这些人的忠心,且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更要看温朝这个副将能不能压得住场子。
  他们不能只凭这点渊源就相信他们绝无二心,纵然是白前,谢剑南信任和器重的同时恐怕也留了后手。
  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治军御下需要的,除了信任,更是手腕和心思。
  用人不疑,却得时时刻刻捏着底牌,这些关月听父亲讲过许多遍,真要做起来,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几分把握。
  如今在这乱七八糟的境遇里不必为身边人分心,总归是件好事。
  屋里炭火正旺,暖烘烘得惹人犯困。
  “我记得按往日规矩,军中该称呼你为大帅。”谢旻允随手翻着书,“怎么我听着都叫你将军?”
  “云京不肯封我啊,只说是暂代。”关月沏了杯茶递给他,“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会我家副将要来,一道见见。”
  “说起你这个副将,他近来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谢旻允啧了声,“魏将军被云京那老太监一番对你阴阳怪气的论调气得险些晕过去,你这副将的杂活便山一般压下来,可怜呐。”
  “嗯,该让他歇两天了。”关月实在困,打了个哈欠说,“清平郡主同曾经的兵部侍郎亲自教导,又有冯将军日日带着,自然不会差。”
  “日后你们难免朝堂纷争,你是不成的,有他在能好些。”谢旻允精神倒很好,一看便知昨晚睡得不错,“他有郡主同温伯父教导朝堂之事,又有冯将军提点战场风云,当你的副将,再合适不过。”
  不过一会儿功夫,温朝便到了。
  关月吩咐外边候着的人道:“京墨,你去同魏叔说一声,以后温朝调到我这儿来,他不必再管了。”
  待书房的门掩上,她侧首见温朝难掩倦色,心道魏乾果然是折腾人的一把好手,“魏将军手下,不大好过吧?”
  “坐吧,不必这么拘谨。”关月将手里的东西收了,撑着脑袋瞧他,“你并不想回定州,就算我不曾巡营,你也有法子留在沧州,是不是?”
  温朝抬眼,对上关月有些探究的目光:“我以为将军,不会厌恶这样的作风。”
  关月轻轻笑了声,从桌上拿了份文书递给他:“这是云京来的文书。”
  屋里安静,谢旻允忽然说:“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曜灵,日也,你这名字倒是好。”
  关月没理自己这位旧友,只对温朝道:“今日你就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我知道,外头有人守着,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她没再出声,静等他看完回她,期间又想着温朝的名字。
  的确是好名字,尽是父母的期许。
  她和兄长的名字被父亲寄予一生所愿,是盼着夺回失地,重整山河,却缺了些对后辈的疼爱和祝愿。
  一旁低首看文书的公子仿佛天然有几分与边境不符的从容迢递,关月撇了撇嘴,只得感叹不愧是郡主,名字起得好,教导处的风姿气度更好。
  云京天然的风雅清韵,不是他们想学便能学来的。
  譬如她这样的,从小兵法诗词读了不少,女德女训一样不沾,刺绣女红半点不会,至于琴棋书画,书还不错,琴也会一点,这棋和画,实在是力所不能及,若是她在云京,大约就是高门大户的茶饭笑柄。
  他们不得不入局去蹚云京这趟浑水,再无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北境身在朝堂局中,从前有父兄护着,她不必管。
  而今他们一道入朝局,风雨如晦,山高水远。
  思绪回笼,关月看向自己这位副将:“如何?”
  第4章
  “沧州一战,陛下共发了两道诏书,一道给将军,另一道给谢老侯爷。”温朝将文书收好放回桌上,言语间依旧温和,“交予谢老侯爷的是为行赏,将军的那道却是褒赞劝勉,只说场面话,全无论功之意。”
  “宣平侯兵行险招,三战三捷,才有今日局面,如此封赏,并无不妥。”关月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漫不经心地同温朝说话,仿佛她只是随口问问,本就没打算仔细听。
  算是他们所言中半个当事人的谢旻允在旁阖眼小憩,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桌面,仿佛他们在说
  的事与他并无丝毫干系。
  屋里静了会儿,关月目光移向远处,低声说:“终究只是褒赞。”
  “无论陛下是否乐见如今的局面,日后统领北境的始终将军。”温朝略一停顿,抬眼见关月还是瞧着窗外,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又说,“更何况最后,真正领赏是谢小侯爷,他并无战功,却能过问定州兵权。”
  原本在侧左顾右盼,一副闲散样子听他们说话的谢旻允抬首,揣着笑来回瞧这二位:“先慈是皇后娘娘胞妹,云京这一手无非是想挑破离间,让夭夭日后都提防着我们谢家,以此分权。”
  关月定定看了他半晌,讪讪说:“陛下若是在这儿,听见你夭夭夭夭叫得亲热,怕是要气死。”
  “陛下自己多疑善变,便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如他一般,随便悬个诱饵就会反目成仇。”谢旻允将自小带着的玉佩握在手里,“他怕是已然忘记了,我爹是如何一战成名、封侯拜相的,我留在沧州,必然同你一条心。”
  “北境和侯府早就因为老帅和老侯爷绑在了一起,小侯爷你留在北境,确实不能如何分权和制衡北境,但到底侯府长房在云京,如今老侯爷也回去了。”温朝道,“只要谢小侯爷留在这,他们便能心安。”
  “唤我斐渊便好。”谢旻允说,“日后总在一处,不必这么客气。”
  温朝颔首应下,见关月还在看他,于是继续说:“沧州一战过后,将军已有了些分量,加上老帅从前的威信,哪怕如今军中对将军颇有微词,这般情势下有几位老将军压着,尚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云京党争不休,即便真的有可堪大任之人,也不会轻易放出来让四境用,至少北境在你手里,能保证在目前正焦灼的党争之势里,保持中立。”谢旻允将玉佩挂回腰间,又说,“虽说有我在,云京定然觉得北境偏向东宫,可只要这份偏向不在明面上,陛下就没有更好的人选。”
  她没说话,温朝有些迟疑道:“我以为云京会给将军指定一个副将,或是一个监军。”
  “我也没想明白。”关月正色,收起了先前的漫不经心,“谢伯父离开之前,说他不曾为此事替我周旋过,他没必要骗我。”
  “陛下不肯正封,确因将军是女子,更是想借此打压四境。”温朝说,“陛下顺水推舟拿掉了北境统帅,南境东境这些年安定,本就没有帅府,如今西境褚家身处困局,真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步登天,必遭非议。”关月拿了近卫名册递给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前路艰险,我与斐渊是无路可退,你今日若接了,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流言蜚语这些日子我听了不少。”温朝接过来,轻笑道,“此时才要退,怕是晚了。”
  这便是只属于少年人的轻狂和勇气,纵然歧路难行,也敢对酒当歌,长风破浪。
  “这是近卫的名册,让京墨带你去见见。”关月将门口守着的近卫叫进来,又同温朝说,“你先过去,稍后我去寻你。”
  谢旻允仍在书房,门被人掩上,室内安静,茶水沸腾涌出的声音入耳,便觉格外突兀。
  “你也不盯着些,我府上就这么点好茶叶,全让你糟蹋了。”关月给他斟了茶,“如何?”
  “你这位副将倒是有几分定力。”谢旻允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他理了下衣袖,“我爹临行前,最怕他一味容忍顺受,拿不出威信,压不住这群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