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果真如阮逐舟所言,池陆颈侧皮肤上出现一块烙印,只是印记并不清晰,像某种模糊的云纹一般。指尖蹭过那一块皮肤,烧焦般刺痛。
  池陆略微摩挲一下,便搁下手。
  他听见阮逐舟道:“这印记——”
  池陆主动道:“砚泽知道,这印记砚泽一定藏好了,不叫外人所知。”
  阮逐舟深望着他。
  “这印记,痛不痛。”阮逐舟说。
  池陆倏地侧目。
  “……师兄,”他沉吟片刻,启齿,“你此话莫非是在关心——”
  阮逐舟却别开目光:“罢了,出去吧。”
  池陆住口,悻悻似的看了他一会儿,退出房间。
  门关上了。阮逐舟吁了口气,脱力地滑下去,被衾下的身体蜷缩。
  他像是在和07号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下*目的算是达成了。”
  随后阮逐舟听见07号问:[宿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逐舟倦倦阖拢眼帘。青丝蹭过脸颊,如某人若即若离的手。
  “经此一事,他必定对我心生怨恨。”阮逐舟笑了笑,又弱弱叹息,“我只要得到他的恨,便足够了。”
  第122章 修仙10魔尊曾经也是凡人?
  靠汤药煨着吊着,阮逐舟总算退了烧,再不是起不了床那般奄奄一息。几个小师弟轮番来伺候照料,阮逐舟每日都能被推着出来晒晒太阳,气色倒也算是有几分好转。
  池陆来探望过多回,每次都被阮逐舟以对方也需要静养为由回绝。晚上他常常见到一个身影在窗外站着,剪影映在窗棂上,一如断桥镇那夜在外值守的身影。
  只不过,阮逐舟次次看见了都当没看见,照例熄灯睡觉。
  若说唯一可惜的,恐怕就是陪着豁出半条命去了趟不冠山顶,雷劫也降下了,偏偏灵力没有想象中那样暴涨,两条过分纤细苍白的小腿依旧绵软无力,教人没有一点办法。
  无奈之下,阮逐舟也只得慢慢放下执念,不再执着于这渡劫之策。眼下唯有养好身子,另寻他法。
  十日过后,师尊果然提前出关。
  问阙宫内。
  “弟子阮逐舟见过师尊。”
  云雾散尽,耄耋老者端坐于玉座中,阮逐舟低眉拱手,余光却偷偷打量。
  这位师尊比之闭关清修前瞧着倒矍铄不少,甚至比他这个内力虚乏的病秧子年轻人更硬朗一些。
  “这段时日,你辛苦了。”
  师尊抚须道。
  阮逐舟放下手:“师尊此话便是同弟子见外了。惊扰了师尊闭关修行,弟子已是失职,内心惶恐不安,今日特意前来问阙请罪。”
  “闭关前为师早有所察,天象大动,乃妖祸降世之兆,天意为之,你又何罪之有?”师尊摇头,“何况你又一直抱恙,操持大小事已是勉力为之,不必苛求。”
  阮逐舟垂眼:“此事说来也怪弟子不争气,弟子体质孱弱,偏生又双腿不便,宗门许多事务实乃有心无力。”
  师尊忽然拊掌叹气:“到底是当年问阙之事上,为师对不住你。”
  当年问阙之事?
  阮逐舟心中一动,抬起眼帘。
  他默不作声,师尊反倒陷入往事中,幽幽回忆道:“不冠山吸纳数万年天地乾坤之精华,自古便法力充盈,镇据一方灵脉。想当年有多少宗门想要占此风水宝地……”
  “为师在此建立问阙,可这偌大宫殿竟也无法与灵脉共存,后来我才知晓,原来这不冠山上可山顶通往仙界,下可绵延至魔界殊途,只凭人间障眼法一般的法术根本奈何不了这山神灵脉,唯有最古老的献祭之术方可让问阙与灵脉平息共存。”
  阮逐舟睫羽一颤:“师尊……”
  他与这位师尊对视,对方世事不惊的眼中少有地流露出哀怜之色。
  “灵脉需通过献祭来镇守,从人身上源源不断获取灵力,当初我用尽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可你终究无法承受,指使双腿再也无法行走……”老者摆摆手,“唉,罢了,都是往事,提它作甚。”
  阮逐舟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很轻地呵笑一声。
  “师尊无需自责,”他声音里透着凉意,“无力改变之时,的确不提也罢。”
  他的推测终于得到了验证。师尊留他在此,甚至给予他宗门之中误伤崇高的地位,不过是为了让阮逐舟留在离宵宗,留在问阙,让这不冠山如吸血鬼一般源源不断地榨取他的灵力,只要他活着一日,问阙便可屹立不倒。
  有愧吗?或许是有的,不过与问阙和宗门的永世长存相比,这点愧意,不提也罢。
  阮逐舟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微笑。
  “师尊闭关清修时,可曾听到不冠山遇雷?”他问。
  师尊收起方才伤怀之色:“确有所感。降下天雷,不是仙界震怒,便是人间渡劫。”
  “师尊不觉得这是魔尊降世吗?”
  “你这么问,便是也相信其他人所说了。”师尊看着阮逐舟,语气却称不上疑问。
  阮逐舟略微皱眉:“弟子困惑,还请师尊指教。”
  师尊问道:“好,那我且问你,吾辈修行锤炼,上下求索,所为何事?”
  阮逐舟沉思,答道:“得道成仙,降妖除魔,荡平魔界,铲除人间不平事。”
  “人间不平事,源自世人不竟之心。”师尊道,“你既不能消灭世间贪嗔痴怨,又谈何铲除人间不平事?”
  阮逐舟顿了顿:“至少也该扫平魔界,让世人再不饱受其霍乱之苦。”
  师尊笑道:“那我再问你,魔界又从何而来?”
  阮逐舟一怔:“是……”
  他意识到自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这段时日他翻遍长经殿的卷轴孤本,可没有一本典籍上记载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者阖了阖眼。
  “天地混沌,开辟洪荒,故而天者,地之映衬;地者,天之承托也。”师尊徐徐道,“黑白善恶,本就是休憩共存,万事万物脱胎于天地间,一体两面,水乳交融,不可分割。”
  “上界仙者,不过是千万年前求道之人,而地狱魔尊也只是凡人恶念堕落而成之苦果。追本溯源,一切因果祸福都是由人而起罢了。”
  阮逐舟张了张唇:“弟子愚钝,斗胆问一句,师尊的意思莫非是指……这所谓魔尊,曾经也是和吾辈相差无几的凡人?”
  在阮逐舟的注视下,老者缓慢颔首。
  “轮回不休不止,世人闻之色变的魔尊,也只是这轮回中的一环而已。”师尊道,“天道有常,指的便是这善恶之道。世间恶念如草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若是没有恶又哪来的善呢?”
  阮逐舟抬头,环视这庞大恢弘的问阙宫。
  “师尊所言极是,逐舟受教了。”
  他低声感慨道,“兔死狗烹,看来万事莫不如此……仙人两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斩妖除魔,魔界的意义就是为了承托万事万物之恶念,可若没有魔界,世人又怎会为神仙供养香火……”
  师尊声音里多了些无奈:“这些话,为师只敢说与你一人听。为师知道你心性沉稳,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就算没有万念俱灰,也绝不肯承认的。”
  天道轮回,不改万物本色。邪魔永生永世除之不尽,恰如人性善恶之论亘古争执不休,斗争永无止境。
  “魔尊,曾经也是凡人……”
  阮逐舟忍不住呢喃。他稍微闭上眼,某个人的背影便在心头不由自主地浮现。
  他睫羽再度抬起:“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师尊颔首,示意他继续。
  阮逐舟:“弟子即为问阙献祭给灵脉的‘祭品’,日久天长,这灵脉是否会受到弟子的影响?”
  “这是自然,如今你身子孱弱,问阙便也不太平,”师尊感叹道,“若是触及不冠山根本便大事不妙,这事着实叫为师忧心……”
  难怪在外人看来,阮逐舟这个离宵宗的大师兄资质平庸,法力如泛泛之辈,若是日日充当灵脉的祭品还能苟活到如今,甚至施展法术,恐怕还要反过来称一句天赋异禀才对。
  阮逐舟又问:“师尊,若弟子与灵脉多年契合相乘,互相影响,若是弟子不慎沾染上魔界气息,不冠山的灵脉是否也会被撼动?”
  师尊捻着长须:“不错,但此事你不必忧心,宗门一贯上下肃洁,怎么可能会让魔界之人近你的身。你只需保全自己,其余不必放在心上。”
  阮逐舟险些失笑:“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他刚要退下,忽然听见老者又问:“听闻在不冠山上,你和那个池陆都受了伤。他如今怎样了?”
  阮逐舟略一吃惊,很快淡定道:“回师尊的话,砚泽师弟潜心静养,已无大碍。弟子替师弟多谢师尊关怀。”
  池陆在宗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这次师尊特意提起,连阮逐舟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谁知师尊竟接着问:“我记得他不过中乘之质,如今可还有所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