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后面他离了衙役,在一个酒坊做工,用脚踩那酒糟,本还能维持生计,可那酒坊出了事,酒商跑了,公爹被累及,在羡江的名声一落千丈。”
  江祈安诧异,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
  也怪他当年负气离开,也没给千禧留个能送信的地址。
  “噢……武大哥在边境,但他还有弟弟,今年也该十五了,一家人总能过下去……”
  “武双鹤死了。”千禧其实想挤个笑容出来,却在说完这话后,眼眶瞬间湿润,眼泪潺潺的,怎么也压不回去。
  她只能低下头,尽量不让人看见。
  这五个字,让江祈安心惊。
  不止心惊,他甚至无法呼吸,唇齿霎时干涩起来,周遭空气好似都变得凌冽锋利。
  许久,江祈安从喉间挤出几个嘶哑的字,“怎么死的?”
  “病死的。”千禧鼻腔有些不通气,像是溺水,只能大口用嘴呼吸。
  “怪病,怎么也治不好,每一个大夫都对我们摇头,说他们束手无策,说抱歉……”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江祈安屏息,全身不敢动弹地听着。
  千禧不想再去回忆那段煎熬的日子,可那些令人恐惧的往事,却偏偏缠上她,夜夜在她梦中重演。
  武双鹤是个极好的孩子,性子活泼,又是读书的好手,哪家先生见了不夸赞,哪家姑娘见了不喜欢……
  同武一鸿一样,人人都爱。
  千禧娘亲那时就想给武双鹤说亲事了,可谁都料不到,在某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里,他忽然晕倒在路边。
  一病不起。
  第6章 公婆春日晌午的阳光慵懒温润,从……
  春日晌午的阳光慵懒温润,从雕花窗扇投射而入,光影斑斓全落在了千禧身上。
  她背对着江祈安,微弱的抽泣,肩膀似在颤抖。
  江祈安没敢上前,只木木立在她身后。
  剩下的话他不敢再问。
  他有什么立场去问?
  他那年负气离开,只觉再也不要听见她和武大哥的消息就好,最好永远不要。
  婚宴他没去,觉得那只是看着他们表演郎情妾意,他们的未来的甜蜜日子容不下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局外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漫长人生并非郎情妾意就能过得好的。
  若他当时留下一个可以寄信的地址,那千禧在遇见这些事时,是否就多了一份希冀,不至于那么无助。
  思来想去,那时的他,狂悖无知,蠢货一个。
  千禧许久才停了抽泣,擦干最后一把眼泪,转过头,还是那笑嘻嘻的模样,“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她眼眶太红,江祈安见着,心绞得很痛。
  他道,“嗯,武大哥若是在军中立了战功,就能平步青云,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千禧闻言,面上笑意凝滞,却只有一瞬,她嘴角扬得更高了,眸里是无边的灿烂,“是啊,全家都在等他呢……”
  “等他回来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她喃喃,泪中带笑。
  江祈安顿时有一种强烈的直感,她的笑,很不对劲。
  但他只能掩下所有的情绪,轻轻附和一句,“嗯,是啊。”
  *
  千禧就算要演戏,也要顾好公婆,二人相商,先回家一趟。
  但一出院门,就被马奉春缠着谈天说地,二人为了不露馅,戏演得很足。
  这一耽搁,就过了晚饭时间,天色暗淡下来,千禧开始急了。
  马奉春吩咐几个侍卫在江宅前门后门守着,要确保江祈安和千禧的行踪时时在掌握之中。
  成婚一日,又逢夜幕降临,千禧实在没有要出门的理由,若是由两道门出去,马奉春一定会跟着,于是江祈安让千禧翻墙而出。
  千禧虽觉憋屈又
  荒谬,但她午后与江祈安闲聊了几句,大概能理解江祈安的苦衷。
  以前公爹还任衙役时就常说,一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人人都会身不由己。
  江祈安的父母全都死于山洪,他只身一人全无家族帮衬,一个皇命,一道圣旨,就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入京六年,他幸得恩师指点,不做皇家驸马,仕途才能脚踏实地走。
  二人避开人,来到院落一角。
  江祈安搬来条凳子,自己先踩上去,准备先翻上去,再拉千禧一把。
  他刚翻上去,院外拱门就传来呀的一声,“哎呀呀!!小江大人哪去了?”
  阴魂不散!!!
  二人心头狠狠咒骂了一句。
  江祈安咬牙切齿地从院墙上翻下来,千禧也急得给他挪凳子,却是毫无默契,凳子给挪歪了,江祈安脚下一空,整个人跌了下来。
  千禧一时惊呼,伸手去接,却在下一刻,被猛地扑倒在地,二人跌进了迎春花藤蔓中,霎时,迎春花的暗香与泥土芬芳弥散开来。
  混乱中,江祈安的下巴磕到了她额头,他一时怔愣,擦过她额角的下巴颏麻麻的,离了她肌肤的温热后,又陷进她顺滑的乌发,淡雅幽香袭来,口鼻霎时没了呼吸。
  从未敢想,能离她这么近,就近在咫尺。
  却不得不立马抽离,他撑起身子,眸光幽深,“摔到没?”
  千禧抱着头,晕乎乎的,嘴里嗷嗷一声,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江祈安慌乱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嘴里呼呼地吹气。
  马奉春拐进拱门,就见那昏暗的灌木草丛中两人诡异又奇怪,因为迎春花的遮挡,他没能看见凳子,只能瞧见江祈安伏着,脊背高拱。
  他阴阳怪气地念叨,“哟,江大人,都掌灯了还在那黑不拉几的草笼子里作甚?来对弈几局!”
  江祈安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凌冽的眼神瞪过去,“马公公没瞧见我在做什么吗?”
  马奉春又凑近了两步,发现那灌木丛里露出一片鹅黄衣角十分亮眼,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与迎春花相得益彰,两人姿势暧昧,宛如交颈鸳鸯,他啧了一声。
  “你们这夫妻二人……还真是……”话未说完,江祈安眸中怒意更胜,让马奉春语气渐弱,若无其事地扯了片树叶子,翻着白眼转身走了,“哼,不成体统,乡野村妇……”
  脚步声远去,千禧猛松一口气,对二人的姿势后知后觉,忙从他身下溜走。
  江祈安够着身子护着她的脸,怕她被迎春花藤蔓划伤了脸,二人钻出灌木丛,千禧满头的杂草和迎春花。
  “他好烦人啊!”千禧理着衣裳和头发。
  话里的怨念好似含着娇嗔,让江祈安觉着亲近,眸光幽幽变亮了几分,他不禁替她拨弄着发间杂草,又觉那朵迎春花插在她发髻间明亮又生动。
  江祈安微微出神。
  千禧仰头,一双眼莹润地看着江祈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祈安深思回笼,“换个地方。”
  *
  二人最终还是翻出了墙,坐上了马车赶夜里回家。
  千禧住的娘亲买的宅子,在城东头,是个二进宅子,娘亲一生操劳留下的居所,千禧没有兄弟姐妹,这宅子便归她。
  门匾上还挂着白布,江祈安在一旁巷子里先下了马车,想扶她一下,却又怕被人瞧见,只能虚虚伸手,并不触碰。
  千禧看着白布,心头一痛,情绪自然也沉了下来,“祈安,你回吧。”
  “我想给阿婶上一柱香。”江祈安道。
  千禧狂呼,“别了!要是让我公婆瞧见,问我昨晚怎么不回家,怎么解释?”
  她推搡着江祈安,哀求道,“下次!下次你找个白天来。”
  江祈安眉梢微扬,以前同她去镇上采买,她就爱溜出去玩,那时武大哥在撑船,她就坐在那船头跟武大哥谈天说地,他一个小跟班被迫跟着,话也插不上,只能等着。
  最可恨的是,千禧怕回家太晚被骂,非要他对千芳阿婶撒谎,那时她就这表情,一副急得想跳脚的模样。
  本来做跟班就烦,现在还要替她撒谎,他那时很郁结。但她每次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求他,秀丽的五官变得楚楚可怜。
  他没法拒绝。
  “行吧。”江祈安抬手,示意她回家。
  千禧点头,刚走两步,江祈安唤住她。
  她一转头,江祈安立在提灯的柔和的光晕里,半明半暗,眸子微光盈盈,月牙唇瓣翕合,发出低低的声音,“你有事便来找我。”
  “好!”千禧朝他挥手。
  “我一直都在……”
  千禧头也不回地走了,后面的话她听见了,但只觉得是句废话,他是县令,当然得一直都在。
  直到千禧进了宅子,江祈安才上马车,他没有慌着离开,而是掀开车帘,看着宅院内灯火一盏盏亮起,他才让车夫离开。
  千禧这边却是心惊胆战,婆婆梁玉香给她开了门,一把就将人拽进去了。
  梁玉香一边走一边唠叨,“你这丫头,吓死我了!今夜再不回,老武就得提刀杀去他金玉署!什么差事要你一个小姑娘两夜不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