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天亦然。
  找大夫看了也不顶用。
  熬了四五天,终于能睡了,眼睛却再也看不到光亮了。
  母亲吃完药第二天就瘫痪在床。
  大夫说是中风,要慢慢调理。
  但也不见起色。
  她从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国公府老夫人,成了只有眼睛能动弹,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老太太。
  他去看她,她发出嗬嗬声,似要说什么。
  “母亲放心,我会看着她们,让她们好好照顾您的。”
  母亲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
  他明白,她是想求他给她个痛快。
  她这人,向来高傲,不然也不会因宗氏目睹自己失禁就不待见宗氏,要把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扔去乱葬岗。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若痛痛快快送母亲去死,宗氏的鬼魂觉得不痛快,回头找他索命怎么办?
  他只能当一回不孝子。
  -
  仲氏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就睡不着,突然就失明了。
  她让人请遍京城名大夫,又请了御医,每个人都说眼睛没问题,可能是情志病的影响。
  得了情志病的人,有胡言乱语的,有幻视幻听的,有厌食暴食的,也就有像她这样,眼睛完好却不能视物的。
  可她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长富久安,除了参加寿阳公主婚宴出了点岔子外,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她怎么会得情志病?
  这太荒谬了!
  眼睛看不见后,她分不清白天黑夜,生活作息全部乱套,府里的事完全没法管。
  但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她哪都去不了了!
  身为国公夫人,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去各府参加宴会聚会,和那些夫人晒出新入手的美衣华服,精美珠宝,感受她们艳羡的目光。
  或者邀请她们来自己府上,看看新造的园子,新增的奇花异草,新包的戏班子……
  如果她不能视物的话,她的财富,她的品味,她的社交礼仪,她的美好品德,她的慷慨性格,岂不是全都毁了?
  从此人们提起她,只会可怜她,怜悯她,同情她。
  “哎,好端端一个人,竟然成了瞎子……”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她咬咬牙,开出天价悬赏,招募天下奇医,来为她治眼疾。
  有不少人上门,但都是江湖骗子,被她让人打出门去。
  却有一个邋遢道士,看过她后,说了句:“夫人这症状,听起来不像是生病,像是中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蓦地想起,当年宗氏吃了她寻来的“百愁散”,也是所有大夫都看不出她中了毒,以为她得了情志病。
  她和宗氏一样!
  都中毒了!
  谁给她下的毒?
  她平日饮食明明很小心,饭菜都是在小厨房做的,厨娘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一家老小全被她捏在手里,断无可能背叛。
  将失眠前接触的人全都过了一遍后,她终于想起,宁则明那天来她这里喝过茶。
  第65章 这些够不够抄家
  “这么晚了,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宁国公一进寝室便问。
  他这几天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早早歇下了,没想到仲氏半夜派人找他。
  “妾身又看不见,哪里分得清早晚。”
  仲氏幽怨道。
  “再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你都好些天没在我这歇了。”
  宁国公略心虚:“你如今病着,我不好打搅你。我也没去旁人那里,都在外院歇着,你别想太多。”
  “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仲氏扯住他袖子,神色惶惶。
  “我一天到晚眼前都黑乎乎的,心老悬着,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盯着我看。”
  宁国公心口一紧。
  立刻上下左右扫视寝室,见没有宗氏鬼魂,心神才稍微安定下来。
  “放心吧,你这屋里什么都没有。”
  仲氏仍不放手:“你就坐一会也不行吗?”
  宁国公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下。
  仲氏攀上他手臂,将头靠在他胸膛,小声道:“今天来了个道士,说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宁国公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假的?中的什么毒?可能帮你解?”
  仲氏叹了口气:“那道士也没见过这毒,只是有几分猜测而已。”
  宁国公放下心来。
  他就说鬼魂给的药不应该被人看得出才是。
  道士能通鬼神,瞧出一点端倪也正常,只是道行不够,驱不了这邪。
  “没事,天下奇人那么多,慢慢找,总会找到神医的。”
  他宽慰道。
  仲氏淡淡应了一声。
  在宁国公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怕在仲氏这里待久了会引起宗氏鬼魂不满,宁国公宽慰了几句后,便回了外书房。
  仲氏睁着双眼在榻上坐了会,不多时,摸索着下了榻,打开脚榻边上的柜子,取了个小盒子,唤了心腹嬷嬷进来。
  “这药你想个办法送到柳姨娘手里,别让旁人知道。”
  说完悄声告诉她药物用途。
  嬷嬷道好。
  翌日回仲氏:“那药七拐八拐送到了柳姨娘的娘家兄弟手里,她那兄弟方才已经让人将药带给柳姨娘了。”
  仲氏面无表情。
  两天后,宁国公死在柳姨娘床上。
  死得极不体面。
  马上风死的。
  消息传到宗鹤白耳中后,他拨算盘的手骤然停下,再不记得要算什么数了。
  “我这外甥女,可真是了不得啊。”
  片刻后,他轻叹道。
  那晚在江南小筑听冯清岁套出姐姐的死亡真相,他差点暴起,一刀杀了宁则明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国公府强取豪夺,逼良为寇,连累他姐姐遭绑架,不知悔改还要伙同姘头毒杀他姐姐,遗弃亲生女儿!
  真是猪狗不如,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恨!
  因怕坏了冯清岁的谋算,他咬牙忍了下来。
  那晚宁则明回府后,冯清岁对他道:“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了,营造欠债假象,打消宁则明对你的怀疑。”
  他极为不满。
  “你看不起四舅舅?报仇的事让我来,我保证让宁国公府血债血偿!”
  冯清岁道:“你等我这个苦主报完了你再报。”
  他:“……”
  看在外甥女流落在外,遭了那么多年罪的份上,他妥协了。
  让她先报。
  可她一出手,就废了宁家婆媳,要了宁则明的命,让他还怎么报?
  只剩让宁国公府抄家灭族了。
  掂量了下手头搜集的宁国公府罪证,他扶了扶额。
  最关键的账册在那丫头手里,他这边的证据只能起佐证作用。
  “原来孩子太出息了也不是好事。”
  他长叹了口气。
  “显得大人忒不中用。”
  纪府里,冯清岁无端端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看虽然冒出一点绿芽,但仍显得光秃秃的枝丫,觉得羽绒服还得过一阵子才能收起来。
  打听到纪长卿已经下朝,她带上那晚让五花去宁国公府取来的账册,去外院书房找他。
  “这些够不够抄家?”
  将账册放到案桌上后,她问道。
  纪长卿微怔。
  抬手翻了几页,神情一顿。
  “宁国公府怎么得罪你了?”
  除了宁凤鸾跑到他们跟前晃了几次,她和宁国公府的人应该没什么交集吧,怎么一出手就要抄人家的家?
  冯清岁对上他疑惑不解的眼神,微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等祸国殃民的硕鼠,妾身当然要撸起袖子帮忙抓。”
  纪长卿:“……”
  说得冠冕堂皇,怎么不见她去偷别家的账册?
  见他不说话,冯清岁催促:“二爷还没回我呢,够不够抄家?”
  纪长卿面无表情道:“绰绰有余。”
  “那就麻烦二爷为民除害。”
  冯清岁笑眯眯道。
  弯起的眼眸似天边刚升起的新月,灵动又纯净。
  纪长卿眼神微闪。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雪地里一只红色小狐狸从树后探头看他,琥珀般的眼睛闪着灵动光芒。
  他信步走去,它静默不动,任他将手放到它修长的耳朵尖上。
  揉了两把后,小狐狸尖细的脸忽然变成冯清岁的脸。
  他猝然醒来。
  对着漆黑帐顶发了好一会呆,方重新睡去。
  翌日早朝,他参了宁国公府一本。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抄家。
  御林军闯入正在办丧事的宁国公府时,仲氏跪在火盆前,边流泪边烧纸,宁凤鸾和小她五岁的弟弟跪在她身后,一脸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