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相。
  她越过吴元庆,看向那锅麦粑,轻声道:“我看见她了,她还活着。”
  吴元庆脸色大变。
  正在扇火的妇人同样变了脸色,攥着蒲扇,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那小畜生肯定还活着!就是她捣的鬼!”
  第21章 福报
  “你在胡诌些什么!”吴元庆打断妻子的话,“那孩子早就死了,还能捣什么鬼?”
  说完又对冯清岁道:“人有相似,你可能认错人了。”
  冯清岁看出他的顾虑,笑道:“我们不是慈幼院的人,反倒和翠雀有几分龃龉,来找你们打听,是想知己知彼,你们大概不知道,她如今成了侯世子的枕边人。”
  孙氏急切问道:“哪个侯府的世子?是不是荣昌侯府?”
  冯清岁点头。
  “我就说是她捣的鬼!”
  孙氏重重拍了一下竹榻扶手。
  “那桩害我们倾家荡产的买卖,不正是荣昌侯府大管事找上门的?那小畜生在报复我们呢!”
  “当初我说要弄死她,你非要留她一命,现在好了,人家攀上高枝,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
  吴元庆脸色愈发灰暗。
  他闭了闭眼,复而睁开,定定地看着冯清岁。
  “你们真的和她有过节?”
  冯清岁反问:“她那性子,能和几个人没有过节?”
  吴元庆苦笑:“说得也是。”
  他望着虚空,缓缓道:“我先前除了内子,还有四个小妾,但都无所出,朋友劝我去慈幼院领养个孩子,说能带来福报,抱子得子。”
  “我就将你说的翠雀领养了回来,给她起名珍珍,将她当亲女儿对待,没过多久,一个小妾果真怀上了。”
  “我高兴得不行,特地摆了宴席,感谢朋友。”
  “谁知第二天,怀孕的小妾就踩到泼洒到地上的油水,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
  “我失落了一阵子,迎来了第二个喜讯,另一个小妾也怀了,这次我没敢张扬,让她好好安胎,没想到她嘴馋,买了外头的酸梅酱吃,害了一场病,小产了。”
  “又过了大半年,内子也怀上了,她十分小心,吃穿用度都很注意,胎相很稳。”
  “但将近七个月时,她在后花园凉棚小憩,一只黑猫闯进来,朝她腹部挥爪,她受惊醒来,翻身滚落地面,羊水破裂,早产了。”
  “生了个小子,但只活了几个时辰。”
  “内子盼孩子也盼了很久,受了这番打击,很是消沉,直到有一天听守门婆子提起,大小姐最近都不出门喂猫了。”
  “她才知道珍珍前一阵子经常投喂街头巷尾的野猫,其中就有那只大黑猫,便起了疑心,怀疑自己的早产和两个姨娘的小产,都是珍珍所为。”
  “我觉得她想太多了,珍珍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哪里干得出这种事,但她铁了心要找出证据。”
  “她让我一个小妾假装怀孕,然后命人暗地盯紧了珍珍,发现珍珍和那个吃酸梅酱小产的小妾越走越近,这个小妾很快寻了个机会故意绊倒假孕的小妾。”
  “内子审了这个小妾,小妾承认,是珍珍怂恿她下手的,珍珍不承认,说她诬蔑。”
  “内子饿了她几天,反遭她威胁,说给外人递了信,若她不明不白死在府里,那人会将真相告诉慈幼院,慈幼院肯定会告官。”
  “府里鸡飞狗跳,我想将她送回慈幼院,她不愿意。”
  “她当时九岁了,按照律法,被领养孩子年满八岁的话,送还慈幼院不仅需要征得慈幼院同意,也要征得孩子同意。”
  “内子咽不下这口气,把伺候珍珍的丫鬟发卖了,每日只给些残羹冷炙,将她困在屋里,哪都不许去,试图逼迫珍珍主动离开。”
  “没想到慈幼院的人回访时,珍珍说内子嫉妒她的美貌,歪曲我和她的父女情,故意虐待她。”
  “慈幼院信以为真,警告内子,不得再犯,不然会去官府起诉。”
  “内子气了个半死,恨不得找拐子将她拐走,没过多久,痘疹突然在京城流行起来,很多人家为了避痘,跑去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暂住。”
  “我在城郊有个庄子,也带着全家上下搬了过去……”
  住了没几天就在床底发现一条毒蛇。
  当时是盛夏,夜里他们都开着窗户睡觉,乡野又多蛇虫,有蛇闯起来不出奇。
  但他早就考虑到这点,在房前屋后都撒了驱蛇药,那驱蛇药是他从一个老郎中那里买的,用了几十次,一直很奏效,怎么会突然失灵?
  他莫名想到珍珍。
  若他们夫妻被毒蛇咬死,珍珍就是他们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她明知自己惹恼他们,留下来也讨不到好处,却还是不肯离开,该不会是打着害死他们夫妻,然后继承家财的主意吧?
  这个念头让他心惊胆颤。
  他怕打草惊蛇,不动声色地将毒蛇处理了,又让人装上细密纱窗,防止再有蛇虫进屋。
  中元节时,祭祀完祖先,设了家宴,筛了好几坛酒,一家子喝得酩酊大醉,他也装作醉倒,任下人扶他回房,像是将堆放在厅堂一角的烟花炮竹香烛忘了个干净。
  没人知道,房门一关,他就从床上起来,掀开纱窗,跳窗出去,绕了一圈爬到墙外大树上,看着院落动静。
  所有人都歇下后,一道纤细身影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从自己屋里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番。
  见没人,走到厅堂,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将绳子一头系在烟花炮竹上,另一头牵引到厅堂门口。
  而后掏出火折子,点燃绳子。
  随即跑向院门,打开门闩。
  然后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厅堂里越烧越短的绳子,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想炸死我们?”
  他从树上下来,朝对方走去,平静问道。
  珍珍霍然转身,满脸难以置信。
  “可惜你不能如愿了,那些烟花炮竹里没有火药。”
  珍珍表情僵了片刻,转身就跑,才跑出十几米,就被迎面包抄的庄头等人逮住。
  她泪如雨下。
  “要不是娘嫉妒我,污蔑我害爹的子嗣,囚禁虐待我,我怎么会走火入魔?”
  “您领我回来的时候,明明说过把我当亲闺女对待的,怎么能只信娘不信我?”
  “我是您的福报啊,娘和姨娘她们,不正是因为您领养了我,才怀了身孕的吗?”
  因“福报”二字,他最终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卖给了四处贩买幼女的南方匪徒,另买了具痘疹而死的女童尸体冒充她,应付官府和慈幼局。
  第22章 顺她者伤,逆她者亡
  “……我以为她会折在那些匪徒手中,没想到……”
  吴元庆长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懊恼。
  孙氏撇嘴:“现在才来后悔有什么用,让你斩草除根你不听,让你收订金你不听,活该被人坑死。”
  “订金是怎么回事?”冯清岁问道。
  “当初有个自称荣昌侯府大管事的人找上他,跟他订了一大批蜀锦,一文钱订金都没给,我觉得不妥,让他索要订金。”
  孙氏将压了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吐了出来。
  “他去了一趟荣昌侯府,回来和我说,人家府里就没有预付的先例,都是按季度结算,他这边货都还没送过去,不可能给他钱。”
  “我们铺子根本没那么多蜀锦,进货需要一大笔银子,铺里现钱不够,他找钱庄借钱,钱庄不肯借,他就找放高利贷的借了。”
  “我感觉风险太大了,劝他放弃这笔买卖算了,他笑我胆小,说不豁出去是挣不了大钱的。”
  “结果好了,他买了蜀锦回来,人家荣昌侯府不认,说没跟他订过蜀锦。”
  “他拿出契约,人家说那契约盖的章是假的,签字的人也不是府上管事,说他被人骗了。”
  “他傻了眼,明明去荣昌侯府找人时,对方还让他进府喝茶了,下人也都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怎么忽然就成骗子了?”
  “他没敢告官,吃了这个闷亏,打算把那批蜀锦慢慢卖了还债。”
  “谁知铺子起火,把所有存货烧得一干二净,放贷的找上门来,逼得他把宅子、铺子、庄子全都卖了。”
  “后来想东山再起,因为没有本钱,没能做起来,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去扛包又折了腰,只能躺着……”
  “如今全靠我给人浆洗衣物过日子。”
  冯清岁听完,给了他们夫妇一个忠告:“你们最好尽快离开京城。”
  吴元庆苦笑:“我都快沦落为乞丐了,她总该消停了吧。”
  冯清岁淡淡道:“你将她卖给匪徒,害她沦落为瘦马,你觉得以她的心性,会放过你女儿吗?”
  吴元庆脸上掠过几分惊惶。
  “她、她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