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萧鸿雪听了杨惜这话,良久沉默。而后,他从杨惜怀中坐起,径直走到一旁的梳妆台边,将置于台上的长剑拿起,一步步地回身朝杨惜走来。
  “何意?”杨惜见萧鸿雪手执佩剑,挑了挑眉。
  因为同命蛊的缘故,他并不认为萧鸿雪这是被他三言两语讲得恼羞成怒了要对他动手。
  萧鸿雪没有言语,走到杨惜身前停下,将那剑置于杨惜手中,“哥哥。”
  杨惜垂眸看着手中这柄细长的剑,剑身莹白若霜雪,泛着冷冽的寒光,恰如佩剑之人。
  “这是你兄长在你生辰时送你的那把好剑?”杨惜掂了掂那剑,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声。
  “……不是,这剑名叫‘履雪’,是我娘给我的,我用惯了,不舍得换,”萧鸿雪略怔一下,抬眸看着杨惜,“哥哥怎么知道,兄长他在我生辰时赠了我一把剑?”
  杨惜被他这一下给问沉默了:“……”
  “我耳力好,不可以吗?除夕宴上,他又是要替你挡酒又是给你准备生辰礼的,真是兄弟情深啊,羡煞我了……”
  “是啊,人家才是你的正经兄长,自然时时念着你的生辰了,我何必自作多情地准备什么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银锁给你?”
  杨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的。
  “兄长的剑,我放在奁中了。哥哥的银锁,阿雉现在挂在榻边呢。”
  “上次被锅巴拖出去嬉玩了一阵,我还罚了它一天的饭。”
  那很可怜了……
  杨惜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哥哥送的东西,臣弟自然珍爱非常,哥哥放心。”
  “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萧鸿雪心中了然,勾唇轻笑一声,“哥哥,你真可爱。”
  杨惜眼神躲闪:“……”
  “谁吃醋了?我没有。”
  “你……把自己的佩剑给我干嘛?”杨惜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哥哥,对不起。”
  “现在对萧幼安动手,很麻烦……但如果哥哥想的话,这件事就交给臣弟吧。”
  “至于我……还是让哥哥亲自来比较解气,哥哥想把我的手臂折断或废掉都没关系,阿雉不会闪躲的。”
  “对不起,哥哥。”
  萧鸿雪垂眸绞着手指,一副认错的乖巧模样。
  “苦肉计?”
  “萧鸿雪,你以为……我舍不得吗?”
  杨惜忽地笑了一声,攥紧那柄剑,直接朝萧鸿雪手臂上来了好几下。
  萧鸿雪果然一下没躲,杨惜看着他雪白胳臂上沁着鲜红血珠的伤口,有些烦闷,将手中的剑用袖子细细擦拭干净,丢回萧鸿雪怀里。
  “……我还没有原谅你。”
  “自己把伤口处理一下,该走了,还要上朝呢。”
  话一出口杨惜又觉得自己实在很像个拔x无情的大渣男,他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萧鸿雪身上,然后顿了顿,柔声对萧鸿雪说:“……方才见你腿颤得厉害,还站得稳吗,要不要我抱你走?”
  “虽然很想被哥哥抱,但哥哥手臂上还有伤,”萧鸿雪垂着眼眸,熟练地给自己的胳臂裹布止血,勉强一笑,“哥哥不必担心,臣弟站得稳,不会教别人发现什么异样的。”
  杨惜见他做给自己包扎伤口这种事倒是很熟练,蹙紧了眉头。
  “萧鸿雪。”
  “我春猎那日对你说,让你别伤害自己了,你后来听进去没有。”
  “嗯……听进去了,最近都没有用匕首划过自己。”
  “而且,阿雉的匕首,昨夜已经被哥哥抛进江水中了。”
  “……我回头给你买新的。”
  “这个不重要,哥哥,你是在担心我吗?”萧鸿雪笑意盈盈地看着杨惜。
  杨惜:“……”
  “走了。”
  杨惜忽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指了指萧鸿雪鬓边,道:“对了,你头上的辫子要不要拆了?虽然我觉得自己辫得挺好看的,但怕旁人见了,会笑话你。”
  萧鸿雪闻言去铜镜前照了照,摩挲着自己鬓边精致的长辫,他本就是那种昳丽到雌雄莫辨的长相,配上如今的发型,倒更像个姑娘了。
  “哥哥舍不得,那便不拆了。”萧鸿雪道。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哥哥编发这么熟练,是给心爱的姑娘编多了,熟能生巧了吗。”
  又来了。
  杨惜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
  以前杨惜妈妈怀着杨忱时,他天天盼着妈妈生个妹妹,为此苦学了许多编发技术,可惜等孩子一出生,杨惜大失所望——是个弟弟。
  “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搭过。”
  “而且,哥哥都和你睡过了,你还觉得,我喜欢女子吗?”
  萧鸿雪听了这话,脸色好了不少,跟在杨惜身后,二人一先一后下楼。
  清漪正在楼下调试新琴,他看见杨惜后,抬头冲他一笑,面容有些苍白。
  杨惜正要和清漪说些什么时,本来慢慢跟在杨惜身后的萧鸿雪忽地快步上前,宣誓主权般,亲昵地环住了杨惜的脖颈。
  然后,萧鸿雪装作不经意地拽了拽自己的衣领,露出颈侧的旖旎吻痕。萧鸿雪见清漪面上神色陡变,扬起下颔笑了一下,转头对杨惜道:“走了,哥哥。”
  第60章 璞玉
  春夏交替之际,京中天气比往日溽热更甚,一连几日都闷得人心慌。空气湿粘得很,一丝风也没有,稠得仿佛凝住了。
  从今早便开始下的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几个时辰,到了下朝时雨势愈加猛烈,天色阴昏,天边响着闷重的雷声。
  学宫博士柳绩素来不乘车马,坚持步行上下朝,但此时雨大难行,杨惜担心老人家在回府路上淋雨受凉,主动将自己的车辇让给了柳绩。
  老博士脾气执拗,也不服老,一开始沉声拒绝,道:“殿下是可怜臣这把老骨头?放心吧,臣身体还硬朗得很呢,再活个二十年,教殿下的儿子念书也不成问题!”
  但在杨惜几番殷劝之下,他推阻不过,只好轻哼一声,移步上了车辇。
  杨惜笑着目送车辇远去,然后站在太极殿外的檐廊下停驻了一会儿。他正听着雨铃脆响,眺望烟幕中的远山出神时,斜飞的雨水潲了进来,将他的衣袖浸湿了。
  杨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微凉的怀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了。
  “哥哥。”
  萧鸿雪一手托着杨惜的腰,一手将纸伞朝杨惜那边倾了倾,伞面绘着泼墨修竹,被雨洇湿后,犹如山水画般,别有几分韵致。
  杨惜站在伞下,转过脸看了萧鸿雪一眼,奇道:“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哥哥一直不愿意和阿雉同行,所以阿雉这些时日都没有机会和哥哥待在一起。”
  萧鸿雪的语气很平静,声音里却带着些委屈。
  “方才在路上看见哥哥的车辇,本想去打个招呼,但前方驾车的侍从告诉我,哥哥将车辇让给了柳博士。”
  “雨下得这么大,阿雉实在不放心,故而带着车马折返,来寻哥哥。”
  萧鸿雪将下颔抵在杨惜的肩上,蹭了蹭,搭在杨惜腰侧的那只手将他的腰轻轻环住,“……哥哥,腰好细。”
  “阿雉,你这是……在泡哥哥吗?”
  杨惜笑着打量萧鸿雪,调侃道。
  萧鸿雪也回以一笑,欣然点头,“是啊。”
  “哥哥回府吗?阿雉送送你。”
  “谢谢……”
  被萧鸿雪搂在怀里的杨惜没什么反应,在心中暗暗腹诽萧鸿雪这人怎么抽条这么快,才几月过去,本来身量比自己矮一个头还多的少年,眼看就要和自己一般高了。
  再这么发展下去,萧鸿雪以后肯定要比自己高不少,到时候自己和他讲话还要仰着头,想想就很没面子啊?!
  “哥哥?”
  萧鸿雪见杨惜沉默不答,转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又小声询问了一句。
  杨惜回过神,点了点头,对他勾唇一笑,“好啊。”
  “哥哥和我来。”
  萧鸿雪眼神专注,抬手拭了拭落在杨惜襟口上的雨水。然后他一手撑伞,一手自然地牵起了杨惜的手掌,引着他向停在承天门外的一辆车马走去。
  两人快走到车马前时,杨惜低头望着萧鸿雪一直牵着自己的那只柔润素白的手,轻语道:“哥哥要去仆射府,雪儿还送我去吗?”
  萧鸿雪闻言神色明显僵了僵,没有答话。他先登了车,然后转身朝杨惜伸来了手。
  萧鸿雪将杨惜牵到车上后,吩咐前方驾车的侍从去宣阳坊谢府,然后替杨惜掀开了马车的帷帘。
  待两人在车内并排坐定后,萧鸿雪才用手绞着膝上的裳布,装作不经意地询问杨惜,“谢仆射今日称病,没有来上朝……哥哥是去探慰他么?”
  杨惜看着萧鸿雪这副明明很在意却还要装得云淡风轻的模样,起了玩兴,刻意逗了逗他,“也许……我是去会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