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杨惜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不卑不亢地答道。
  “先生误会了,小人不通医术。只是偶然与侯府的守卫大哥闲聊时,发现夫人之疾和当年家母的病症极为相似,想着来进献药方挣点赏钱罢了。”
  顺便来看看你到底把毒尸的母体藏到哪里去了。
  杨惜的眼神暗了暗。
  那日接风宴后,杨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晚,方才依稀想起书里那场尸疫是以宁国侯府为发源地的。
  宁国侯才回京三日,府上就爆发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尸疫,可这传染性极强的疫病并不曾在扬州出现。
  仔细想来,唯一的关节点就是他老爹派到宁国侯府上的那位圣手张逸之了。
  他就派贴身伺候自己的那个内侍称心去跟踪了一下这张逸之。
  称心回报说听见这张逸之和太医署的一名吏目交谈,言语间提及了“药人”、“试药”一类的字眼。
  结合对剧情的记忆,杨惜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知道个中玄机了。
  这张逸之常年拿活人试药,之前从没翻过车,他这次受命为宁国侯夫人看诊,眼见病症奇怪,应是想故技重施,用药人为宁国侯夫人试出药方。
  谁知善恶因果,终有报应。
  张逸之带去宁国侯府的那个药人,大概是因为长年累月服用各类药石,体内药性积累,死后竟变异成了不知疼痛、见人就咬的毒尸。
  而且这场尸疫的传播速度极快,活人一旦被毒尸咬伤或挠伤,也会丧失神识,变成和毒尸一样的行尸走肉。
  其实杨惜生性散漫淡漠,没有很重的责任意识,更没有那种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伟大信念,是那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性格,但是……
  被张逸之当作药人豢养的那个孩子何其无辜,毒尸闯入院内时因腿脚不便而被身边的侍女仆役狠心抛下、让毒尸生生咬断了喉咙的宁国侯夫人何其无辜,长安城百坊千宅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这贪图名利、丧心病狂的张逸之一人造的孽,凭什么要牵连旁人和他一齐尝受恶果?
  所以,杨惜立刻就带着称心去了一趟张逸之所在的太医署。
  这太医署上下沆瀣一气,他和称心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那帮太医嘴里撬出了药人密室的大致方位。
  为免打草惊蛇,他们等到入夜无人时悄悄前去查探,结果早已人去室空了。
  杨惜知道,这张逸之大概已经把那个药人运到宁国侯府中了。
  原书中,长安尸疫之后,亲眼见自己的妻子、母亲被焚烧处理的宁国侯父子俱受了很大的精神打击,他们收殓骨灰后,直接请旨回扬州,再也没踏足过长安这个伤心之地。
  睿宗在事后对宁国侯一家多加抚恤,虽然张逸之这件事实属无妄之灾,但确实是伤了忠臣的心。君臣之间虽然不至于生出很大的嫌隙,但到底也有了些隔阂。
  且不说见不得无辜的人受苦,杨惜对宁国侯父子的印象也还挺好,心想反正救下宁国侯夫人不过举手之劳,干脆就与人家结个善缘,若日后准备跑路还多个落脚处。
  而杨惜之所以有能够治好宁国侯夫人的自信,是因为他爷爷是个从医五六十年的老中医。
  他虽然没有直接继承他爷爷的衣钵,而是学了历史这个天坑专业,但他小时候整天跟在爷爷身后爷爷长爷爷短的,耳濡目染了不少,对医书上记载的一些病症和对症之方都还有些了解。
  很多在现代医疗水平下毫不起眼的小病在古代都是奇症、怪症,甚至不治的绝症呢。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治?
  所以杨惜易容后就来敲了宁国侯府的大门,随口编了个听上去比较可信,但其实有点冒犯萧成亭的生母王淑妃的理由混了进来。
  他想一边医治宁国侯夫人,一边着手寻找那个药人,看看还来不来得及解救他,阻止尸疫发生。
  在给宁国侯夫人丝诊切过脉后,杨惜松了口气。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是肺结核。虽然棘手了些,但是能治。不过,在燕国这些医士眼中,大概就是不治的绝症了。
  保险起见,他还和府中的老医官商讨了一下,终于拍案定下了宁国侯夫人的药方。
  谁知这边正如火如荼地忙活着呢,那张逸之就张牙舞爪地冲上来狂吠了。
  听了杨惜那诚恳的解释后,张逸之居然更来劲了,他一下又一下戳着杨惜的胸膛,咄咄逼人地质问:
  “不通医术,呵……夫人的病症,连我都要慎之又慎地斟酌。你一个不通医术的门外汉,竟然胆大包天地施诊开药,若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条贱命能担待得起么?”
  站得太近,杨惜差点被他的津唾溅到,他嫌弃地后退了两步,想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开喷吧!
  他正待开口时,一道冷肃清越的声线突然响起,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何人在我母亲院中这般吵嚷?”
  贺萦怀提着几袋药材走了进来,将药材递给一旁的侍女后,抱着剑站在两人中间,冷冷地发问。
  第5章 毒尸
  “世子殿下。”杨惜向贺萦怀微微颔首。
  “没什么,只是这位张先生因自己技不如人恼羞成怒,讽刺小人贱命一条,不配医治宁国侯夫人而已。”
  杨惜轻轻眨了眨眼,语气温和平淡,可所说的内容却是极其大胆犀利,气死人不偿命的。
  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但这张逸之毕竟是圣上钦派来宁国侯府的五品院判,饶是贺钦和贺萦怀,听了杨惜这番措辞毫不客气的话也不免诧异,纷纷向他侧目。
  杨惜从容不迫地抱着臂,一副“贱命一条就是干”的从容模样。
  而张逸之听了杨惜这话,被气得发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后,自颤抖的嘴唇中怒不可遏地迸出一个字,“你!”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他张逸之在这太医署行医十余年,从未有谁和他说话如此不客气,就连去给宫里的贵人主子看诊,人家都还得派宫娥太监好声好气地迎送。
  可这人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他讲话?
  张逸之看着面前那个出言不逊还漫不经心地笑着的人,右掌高高扬了起来——
  “哎呀张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不会是想打小人吧?使不得,使不得啊!”
  杨惜故作惊叹,然后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张逸之的手腕,暗中加重了力道,面上却笑意不减。
  “唉,都说了小人是个市井草莽,贱命一条,和您这种养尊处优的高官显宦不同,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可能是小人说话比较直,戳到您的痛处了,您可千万别和小人一般见识啊。”
  “你——给本官放开!”
  张逸之吃痛,怒呵一声。
  杨惜松了手,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张逸之揉着发红的手腕。
  杨惜笑得轻佻,语调懒散地开口:
  “小人不知道什么出身贵贱、配与不配。小人只知道夫人用了小人的方子后,身体已见起色。”
  “而您甚至连夫人所患病症都诊断不出,无能至此,竟还倚仗自己的身份和资历对小人百般挖苦、打压。”
  “可是说到底,小人只是家中恰好有张良方,想着揣来侯府讨点赏钱好娶媳妇儿,到底是哪里碍着大人您了?”
  “哦,我知道了,您这是想害我老杨家断子绝孙!都说医者仁心,我看不然,张逸之,你好歹毒的居心啊!”
  “你……你……本官无能?本官要害你这什么狗屁杨氏绝后?”
  张逸之简直气得发疯,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当场上去揪住杨惜的衣领。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焉敢对本官如此粗蛮无礼!本官今日就要好好教教你怎么尊敬上官。”
  杨惜看着眼前人癫狂的神态,被掐得有点喘不上气,也不挣扎,转头看向贺萦怀。
  “咳咳……世子殿下你看他!”
  “小人不过说了几句不太中听的实话,他就要当着您和侯爷的面行凶打死小人了,小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
  “……小人的命好苦哇,还没娶回美妻还没给八十岁的老母生个肥肥胖胖的大孙就要喋血于此了。”
  贺萦怀:……
  杨惜越演越起劲,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声音凄凉悲壮:
  “既然世子殿下不管,行,那你就打死我吧,十八年后,我杨惜又是一条好男儿!”
  “够了。”
  贺萦怀伸出剑柄,将张逸之攥着杨惜衣领的手拨开。
  杨惜极有眼力见地立马挪到贺萦怀身后站着,面上哪里还有一点柔弱之态。
  “世子殿下,你也要回护这无礼竖子吗?”张逸之恼怒地看向贺萦怀。
  “本世子只是不愿见有人在我母亲院中吵嚷斗殴,扰了她病中清净,并没有偏帮谁的意思。”
  贺萦怀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