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次日清晨,王熙凤早早起身,梳妆时特意选了那支最华贵的金凤钗。镜中的她妆容精致,丝毫看不出昨夜的辗转反侧。
  "二奶奶,老太君那边传早膳了。"小丫头在门外禀报。
  "知道了。"王熙凤整了整衣襟,脸上挂起惯常的明艳笑容。走出房门时,她又成了那个人人敬畏的琏二奶奶。
  荣禧堂内,史太君正与几位太太说笑。见王熙凤进来,史太君笑道:"凤丫头来了,快过来坐。这几日怎么瞧着瘦了?"
  王熙凤笑着行礼:"老祖宗疼我,我哪里就瘦了?倒是老祖宗气色越发好了。"她挨着史太君坐下,亲手为她布菜,谈笑间丝毫不见异样。
  正说着,贾政走了进来。王熙凤眼角余光扫过他,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为史太君夹菜。
  "政儿来得正好,一起用膳吧。"史太君招呼道。
  贾政向史太君请了安,目光与王熙凤短暂相接,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用过早膳,王熙凤借口府中有事告退。刚走出荣禧堂,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琏二奶奶留步。"
  王熙凤转身,见是贾政身边的长随。"二老爷有何吩咐?"
  长随低声道:"二老爷说,请琏二奶奶拨两千两银子,有急用。"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你去回二老爷,就说...我下午亲自送去。"
  长随退下后,王熙凤快步走回自己院子,一进门就将手中的帕子狠狠掷在地上。
  "好个二老爷!真当我是开钱庄的不成?"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声道:"奶奶息怒,小心隔墙有耳。"
  王熙凤深吸几口气,勉的那些,当了多少钱?"
  "统共豫了一下,"奶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去,把庄头们都叫来,我倒要问问,今年的租子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下午,王熙凤亲自带着银票去了贾政的书房。推门前,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重新挂起恭敬的笑容。
  "二叔。"她盈盈一拜,"您要的银子我带来了。"
  贾政正在看书,闻言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难为你了。"他接过银票,却没有解释用途的意思。
  王熙凤站在那儿,指甲又悄悄掐进了掌心。"二叔若没别的事,侄媳先告退了。"
  "等等。"贾政忽然叫住她,"府里...近来可好?"
  王熙凤心头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托二叔的福,一切都好。"
  贾政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你去吧。"
  走出书房,王熙凤的背脊挺得笔直,直到转过回廊,确定没人看见,她才靠在柱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王熙凤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忽然觉得这偌大的贾府,竟没有一处能让她真正放松的地方。
  回到房中,平儿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奶奶,庄头们来了,说再宽限几日,定将租子凑齐送来。"
  王熙凤疲惫地摆摆手。"让他们写个保状,若再拖延,别怪我不讲情面。"
  夜深人静时,王熙凤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账本和她的嫁妆清单。已经变卖了大半,剩下的...她抚过一串珍珠项链,这是她最心爱的一件。
  窗外秋风呜咽,如同她心中无声的哭泣。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照进荣国公府的议事厅,将王熙凤半边脸映得明亮,另半边却隐在阴影里。她指尖轻轻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桌面,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府中各项开支,墨迹未干的最后一笔赫然写着"亏空三百两"。
  "奶奶,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平儿站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手里绞着帕子,"再这样下去,您的嫁妆..."
  "住口!"王熙凤猛地合上账本,金镯子在腕上叮当作响,"我自有主张,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平儿咬了咬下唇,不再言语。她知道自家奶奶的性子,越是艰难越要强撑,可眼见着那些陪嫁的金银首饰一件件进了当铺,她心里急得如同火烧。
  王熙凤站起身,整了整石榴红的对襟褙子,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干练。"去把前儿新得的那对翡翠镯子取来,我这就去给二太太请安。"
  "那可是老太太赏的..."平儿忍不住提醒。
  "让你去就去!"王熙凤眼风一扫,平儿只得低头退下。
  穿过曲折的回廊,王熙凤在心中盘算着。自从接管这管家权,她才真正看清荣国公府的底子——表面风光,内里却已千疮百孔。各房的开支有增无减,田庄的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大老爷贾赦整日只知饮酒作乐,从不过问家事;大太太邢氏更是装聋作哑,巴不得她这个儿媳出丑。至于二房那边……
  "凤丫头来了?快进来。"二太太王氏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熙凤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掀帘而入。"给姑妈请安。前儿得了一对镯子,想着姑妈戴着必定好看,特地送来。
  王氏倚在贵妃榻上,身旁站着心腹周瑞家的。她接过镯子,对着光看了看,笑意不达眼底。"哟,这可是上好的翡翠,难为你想着我。"
  "姑妈说哪里话,这是侄女应该的。"王熙凤亲自为王氏斟茶,眼角余光却瞥见周瑞家的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
  "听说最近府里开支有些紧张?"王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状似无意地问道。
  王熙凤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不过是些琐碎账目,侄女已经处理妥当了。"
  "那就好。"王氏放下茶盏,"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轻重。只是..."她顿了顿,"你到底是长房的媳妇,有些事不必太过勉强。"
  王熙凤指甲掐进掌心,脸上笑容不变。"姑妈教训的是。"
  出了王氏的院子,王熙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何尝听不出王氏话里的意思——她王熙凤是大房的儿媳,贴补嫁妆管家,与二房何干?哪怕她们是姑侄,王氏也不会为了她掏心掏肺。
  "奶奶..."平儿担忧地看着她。
  "去账房。"王熙凤冷冷道,"把东边那个庄子的地契取来。"
  平儿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您名下地段极好的一处产业!"
  "我说了,我自有主张!"王熙凤声音陡然提高,引得路过的丫鬟纷纷低头快步走开。
  回到自己房中,王熙凤终于卸下伪装,疲惫地靠在软枕上。窗外传来贾琏的说笑声,她侧耳一听,竟是和宝玉在一起吟诗作对。这些时日自己为了府上的亏空忙来忙去,他什么也不管,倒是快活!
  自己劝他多上进些,他却对她这个妻子疏远了。她几次想与贾琏商议家事,都被他以"妇道人家的事我不懂"搪塞过去。
  "奶奶,喝口参茶吧。"平儿小心翼翼地奉上茶盏。
  王熙凤接过,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平儿,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
  平儿眼眶一红:"奶奶何必这样说……您都是为了府上好。"
  "为了府上?"王熙凤苦笑,"只怕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是个要强好胜的傻子罢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奶奶,不好了!厨房说老太君明日要设宴,让即刻备下二十桌的席面,可账房说……说没钱支出了……"
  王熙凤猛地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把我妆奁底下那个紫檀盒子取来。"
  平儿知道那里头装的是王熙凤压箱底的首饰——一支累丝金凤钗,是她出嫁时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奶奶,不可啊!那是太太留给您的……"
  "拿来!"王熙凤厉声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明日宴席开天窗,让全府上下看我的笑话不成?"
  平儿含泪取来盒子,王熙凤打开看了一眼,金凤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闭了闭眼,啪地合上盖子。"去当了吧,死当。"
  "奶奶!"平儿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您这样下去,迟早会……"
  "会什么?"王熙凤冷笑,"败光嫁妆?那又如何!只要我一日掌着这管家权,就绝不容许任何人看轻我王熙凤!"
  夜色渐深,荣国公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王熙凤的房里,烛火通宵达旦。她伏案疾书,算计着如何拆了东墙补西墙,如何在下个月收租前维持府中的体面。窗外秋风瑟瑟,一片枯叶飘落在她的账本上,像极了她日渐消耗的嫁妆,无声无息,无人问津。
  而在府中最幽深的院落里,史太君正听着赖大家的汇报。当听到王熙凤又当了一件贵重首饰时,老太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随她去吧。"史太君拨动着佛珠,眼睛半阖,"年轻人总要吃点苦头才明白事理。横竖...不是我的嫁妆银子。"
  第184章
  嘉悦郡主放下手中的账册,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宁国公府的书房里点起了明亮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作为宁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每月初五她都要亲自核对府中的各项收支,这是她嫁入宁国公府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