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虽然赛摩对变成怪物没什么想法。
  但他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完成……就比方说现在,他还能忍受像白痴一样、从来没被知识污染过的村民的夸奖。
  “真不错,我们村里也来了个前途可期的年轻人!”
  “基尔那家伙呢,不是天天念叨着他的侄子吗?怎么人来了他也不来迎接?”
  胡子很长的村民插嘴:“他前不久说要回去烧鱼,肯定是知道人到了,想做顿大餐呢。”
  “说起来提捕鱼的好像也是他。”
  前不久柏易德口中被偷光肉肠的特伦哈哈大笑,热情地拍赛摩的肩膀:“你今天有福,你表叔可是村里有名的大厨。”
  “我们赶紧回去吧,香味要飘进鼻子了。”
  一行人热闹非凡地往家的方向赶,路上热热闹闹,所有村民对赛摩表现出极大的好奇,问东问西。
  赛摩随口应付,但每一个回答都能得到他们的惊叹声,好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左边一句欢呼,右边一句赞叹,赛摩笑容逐渐降下,红眸阴沉。
  这游戏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哪怕是直接上来打他、折磨他,也比现在听像麻雀一样烦人的村民npc说话好。
  他的忍耐正在一点点接近极限。
  等回到村里,更大的麻烦来了。
  游戏中设定为表叔的雌虫是个身材魁梧、几乎两米的雌虫,手里握着刀,肌肉像树干一样粗壮,然而在转头看到他时,眼泪哗地一声喷射而出。
  “侄子啊——!”
  他扑上来抱住赛摩,手臂狠狠禁锢即将跳起的雌虫,嗓门比喇叭还大声。
  “好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真是受了太多委屈了,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给你补回来,你可要健康成长,绝对不能生病啊!”
  表叔抬起他的胳膊,眼泪摩挲,“看你的手,一点肌肉都没有。”
  赛摩:“……多虑了,表叔。”
  他抽回自己的手臂,敏捷地避开基尔强壮的胳膊,拉开距离的同时,暗中擦拭衣服。
  “决定了,今天我们要开派对,欢迎你的到来。”
  基尔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行为,反而对着村民热情高呼:“你们说好不好?”
  “支持!”
  “好!”
  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像是毫无知觉迈进火坑的绵羊,看得赛摩一阵头疼。
  但他能忍。
  对着递到面前的啤酒杯,他面不该色地喝下,面对村民各种欢天喜地的赞美,他挂起假笑。
  就像以前扮演前途光明的雌虫那样,赛摩在所有人眼中显得友善到近乎完美。
  宴会期间,柏易德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眼,点满雀斑的脸上藏着好奇的情绪。
  热闹的气氛一直蔓延到夜幕降临,村长喝得醉醺醺的,在基尔的搀扶下勉强往家的方向走,柏易德跟在后面看着。
  基尔腾不出手,只能让他帮忙将赛摩带到家里去。
  看着笑得格外开心的雄虫,赛摩只想快点离开。
  这个世界充满了虚假的人,他们是现实中不会存在的虚拟形象,像无知的绵羊,即使在面对猎人的屠刀也会发出软绵的叫声。
  如果造成一点混乱,他们便会四散逃离。
  赛摩摸着兜里偷来的锤子,微笑着告别雄虫,当关上门时,脸上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情绪退潮离开,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一点笑意时,铁锈般的红眸便显得格外晦暗。
  这抹红色隐藏在黑暗中,像是蛇的眼睛,又像是月光下流淌的血液,沉甸甸而潮湿。
  赛摩推开基尔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在用心铺好的床上找到一封信以及包装好的礼物,拆开礼物,他手中多出一顶帽子。
  和他所看到的村民头上戴的一模一样,是用来欢迎的礼物。
  他环视房间,丢下帽子,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基尔的住所面靠森林,后院就是羊圈,搭建而起的仓屋寂静无声,赛摩走进去,里面的羊抬头看向他,片刻后又垂下脑袋,和同伴挨在一起熟睡。
  赛摩掠过羊,轻松地跃上房顶,视线扫过。灯火明亮的村庄,看向如海一般沉寂无声的森林。
  这个游戏究竟在隐藏什么,又究竟想做些什么?
  天空中缀满星星,晚风吹拂。
  赛摩躺在房顶,红眸盯着闪烁的星子,混沌的思绪清明起来,上百个躺在黑暗中度过的夜晚,他几乎不能思考任何事。
  监狱中的每分每秒化作刀片,缓慢地割开他的皮肤,任由血液流淌。
  虚假的游戏人物远离,他终于能在黑暗和寂静中找回舒适。
  如果让他选,他还是更不想回到在黑暗的牢房里慢性死亡的日子。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视线敏锐地扑向下方的某个角落,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有人爬行过草地,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
  赛摩不作声色地盯着下方,呼吸放缓,就像捕捉猎物那样安静,铁锈般的红眸定在同一个地方。
  有人来了。
  他很确定来的是人。
  体型小,体重轻,落下的脚步压弯草地,正在逐渐逼近仓屋。
  恰巧天空飘过一朵云,遮住冰凉的月光,赛摩高度警觉,握住手里的锤子。
  当云飘走,月光重新照耀大地,他也终于能够看清来人的全貌。
  第71章
  月光如融化的水银漫过草甸, 晚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新刈的草木香,在围栏边打着旋儿。
  夜幕降下,空气中增加几分休憩的散漫感, 远处森林中树木的枝丫在夜雾中舒展, 羊群雪团似的卧在苜蓿堆里, 反刍声与草叶摩挲的沙响混杂在一起, 偶尔传来的绵长咩叫。
  就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落在草上的响声无限放大, 小心翼翼的声响难逃耳朵。
  赛摩垂眸看着蒲公英似的脑袋, 左看右看, 极其小心地朝羊圈走来。
  他很瘦小,露在外面的手脚白得发光,衣着脏兮兮, 像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乞丐,但头发却像云一样白, 干干净净。
  一个奇怪的npc。
  赛摩握着手里的锤子,视线向下紧盯着他的动作。
  走到一半, 奇怪的npc低头鼓捣着什么, 接着东西掉下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 蒲公英立马蹲下身, 用白净的手去抓草丛里的东西。
  他捡得很认真, 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奇怪的、无意义的声响。
  捡着捡着,蒲公英自娱自乐地开始唱歌, 没有一个音节在调上,胜在声音像清泉。
  歌声飘进赛摩的耳朵里,让他不由眯起眼睛。
  蒲公英越唱越高兴,甚至跳起来蹦跶了一下, 惊动羊圈里的羊咩此起彼伏地咩起来,响动不断。
  蒲公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地捂住嘴巴,惊慌地四处张望,脑袋毛茸茸地转来转去。
  动作弧度很大,赛摩也终于借助月光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的心脏猛缩,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眉头紧蹙,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
  更让他无法控制的是逐渐加速的心跳。
  蒲公英有一张纯净到在黑暗中显得突兀的脸,他只是站在那,却让人生出不适感。
  因为他不应该待在这里,他更像是从云端下来的天使,脚下应该铺着厚实的毯子,防止脚心硌出红印,衣衫应该是最好的绸缎,而不是带着污迹的布料。
  粗麻布裹着的身体不合身,领口留出大大的空隙,能盛进月光,衣襟磨损处露出瓷釉般的肌肤,让人想起教堂彩窗上即将碎裂的天使像。
  浓密的睫毛像蒲扇,尾端下垂,抬眼时几乎显得吃力,眨眼时莫名惊心动魄。
  他站在月光下,无声地掀起风浪。
  赛摩的呼吸凝滞,另一种不解逐渐浮现而出,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胸膛中的心脏越跳越快,急切地想要跳出。
  精神攻击?
  赛摩艰难地移开视线,疯狂思考现在的情况,但愈来愈强烈的精神波动让他想要离开屋顶。
  于是,他没有多加思考就站起来,年久失修的仓屋立刻发出一声承受不住的尖叫。
  “吱呀!”
  他第一时间向下面看去,对上蒲公英抬起的视线。
  赛摩愣在原地,脚底生根,脑袋里响起警报。
  应该立马离开这里。
  他的直觉和认知告诉他,得抬脚离开。
  但双脚失去控制,眼睛一刻也无法离开,月光落在眼前的雄虫身上,就像降下神谕。
  雄虫。
  赛摩注意到他身后那条细长的尾勾,光泽亮丽,像是昂贵的宝石。
  月光照进他的眼底,虹膜里流淌着熔金与琉璃碰撞出的光斑,仿佛造物主失手打翻了盛放晨曦的器皿。
  让赛摩联想起一切美好的经历,曾经看过的天空,曾经落在手中的霞光,像是第一次星球毁灭,巨大的能量掀飞战舰。
  无数碎片至今仍在外太空里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