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贴着文慎的前额,小声地,絮絮地说起从前。这些遥远的回忆,是他一生中弥足珍贵的宝物,离开他的这八年,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命悬一线,他是靠着这些回忆,才没有惨死在苦寒萧瑟的塞北。
  文慎闭着眼睛,眉尾和眼窝的痣还是记忆中的位置,和记忆里一样鲜亮。他说不对他做什么,就真的只是抱着,什么也不做,唯有两人灼热的呼吸,轻轻地扑打在对方的脸上。他看着文慎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开,紧握成拳的双手也稍微卸了力,虞望以为他这么困,应该很快就会睡着,可是过了很久,大概两柱香的时间,他忽地感到背上一道很轻的力度,紧接着怀中香软的身体热热地贴过来,靠着他,抱着他,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翌日,卯时,虞望从床上醒来时,怀里只剩下一点浅淡的余温。他望着帐顶,清醒地后悔着昨晚没有逼着文慎更近一步,而是拉着他话什么从前,搞得温情脉脉的,结果现在一大清早就憋得难受,能为他纾解的人却跑了。
  阿慎,你再这么天天搁外面跑,我真的要考虑把你关起来了。虞望喃喃自语道。
  一个人躺床上嘀咕什么呢?快起身了,我都懒得说你。文慎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裾,乌发随意地拢在一边胸前,手上端着一黄花梨食盘,盘中一盏烧骨沙葛羹,两枚薄荷松糕,一碟小菜,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阿慎!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走了,还在暗自难过呢,嘿嘿!虞望从床上蹦下来,单手接过托盘随意地往木几上一搁,不顾文慎的推拒,抱住他就是一顿揉。
  放开!一大早就发疯,你再这样我马上走了!文慎安睡一宿,不犯困的时候才不会像昨晚那样任虞望拿捏,先把饭吃了,再喝药,我看着你喝。
  一听到喝药,虞望脸上的欣喜瞬间就沉了下去,他侧目看了眼食盘里的东西,除了那碟小菜,都一副苦不拉几的绿衰样,哪里是给人吃的东西。
  第28章 早餐
  虐待!赤裸裸的虐待!我看我是那不被愛的虞大郎黄花菜地里凉, 你就是那文金莲见不惯我活得舒坦天天把毒药往我面前端!我不喝,喝了有什么用?这些粥食我也不愛吃,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这些了?
  虞望常年征战在外, 风飧露宿, 眠霜卧雪的时候多着呢,饿狠了连沙子都吃, 但这只是艰苦条件下的无奈保命之举, 并不意味着他不挑食。虞望从小就很挑食,侯门贵子, 嘴巴也金贵,侯府的禁用食材可以罗列整整一大筐,若有不慎把虞望不爱吃的食物端上桌, 虞望是不会动筷的。
  少看点话本吧!什么亂七八糟的。文慎推开他蹭过来的脸,正色道,这些都是清热下火的菜,我亲手做的,不吃算了,我拿去喂狗。
  虞望一听,鹰目瞬间亮了亮, 撤身扶住他的肩:你亲手做的?真的假的, 不许骗我。
  假的,不吃别问。文慎拍开他的手腕,下一刻, 那只大手又落到他侧腰上,不輕不重地、调戏般地捏了捏,文慎忍着火气,咬牙切齿道, 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假的?你骗我?哥哥不是教过你不能骗人嗎?虞望深邃的眉眼緊緊地盯着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这样,哥哥不得不罚你,让你长点记性。
  原本搭在侧腰的大手忽地松了力,高高扬起,掌根发了韧劲,掌风凌厉,瞬间就要落到文慎无辜的后臀上,文慎如有所感,低低地骂了句混蛋,旋身抬臂格挡,只觉一陣巨力传来,手臂被震得一麻。
  文慎难以置信地退后两步,瞪大眼睛:你使这么大力气,来打我?!
  犯了错不该挨打么?宝贝儿,怎么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虞望挑眉輕笑,喜欢看他这样鲜活的神色,只有在他面前,阿慎才会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
  虞望存心逗他,變掌为爪,扣住他肩井穴将他重新往自己怀里带,文慎冷着脸抬膝猛击,虞望却好似早有预料,大腿一压,将攻势化为无形:投怀送抱?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委婉。
  文慎气极,反手一掌拍上虞望胸口,近在咫尺,虞望却气定神闲,侧身躲过,还能顺道攥住他的手腕将他往上一提,文慎踉跄两步,被迫在他怀里轉了半圈,而后腾空借力,双腿如剪刀般绞向虞望脖颈。
  虞望凝滞了一瞬,整张脸从耳根红到脖子,抬手默默扶住文慎的大腿。
  文慎呼吸微亂,两鬓渗出细汗,坐在虞望肩上,双腿却用力禁锢着方才这场交锋的落败者,漂亮的脸上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得意:不是很能说嗎?怎么不说了?
  怎么办呢?我要怎么才能放过你呢?虞大将军回京后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怎么把武艺都荒废了,连个普通人都打不过?文慎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一只手擒住他的脖颈。
  阿慎你这样虞望被迫垂着头,猛禽般狠戾锐利的长目却微微上抬,眸中迸发出难以言状的兴味。
  你要答应我,乖乖喝药,好好吃饭,从今日起,不许再踏足这种地方,更不许像昨日那样,喝那么多酒,否则文慎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虞望侧过脑袋,在用高挺的鼻梁轻轻地蹭他腿根。
  文慎又羞又恼,顿时陷入了一陣深深的无力:虞子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嗯,听着呢。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虞望掀开他直裾袍下摆,忽觉一阵香气袭来,好在文慎将中衣也是穿戴整齐的,掀开一層还有一層,只是里面的那层轻薄,都能透过白纱看见暗红色的烧痕。
  文慎脸色一變,想要收腿从虞望身上跳下来,无奈这人又发疯,钳住他两只脚踝将他用力往下一扯,文慎担心真伤到他颈椎,自然要往后撤,双手也卸了力,虞望趁势往后一仰,和十日前才亲密接触过的东西来了个紧密贴合,还顺道用力磨了磨。
  虞子深!!!
  文慎真想砸开这混账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这些污秽下流的东西还有什么!
  虞望应了声,嗅了嗅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隔着一层白纱拍拍他腿根,松手让他下来:小点儿声,光天化日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倆在干什么?
  文慎气极反笑,从他肩上跳下来,揪住他寝衣衣襟,失态地反复控诉:我倆在干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你告诉我我俩在干什么!
  我俩在吃早饭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阿慎你是笨蛋吗?虞望岿然不动,抬起一根手指戳戳文慎蹙紧的眉心,戏谑道。
  文慎眼眶一红,眼泪还没淌出来,就先轉身欲夺门而出。虞望浑身一凛,忙追上去牵他的手,文慎甩手不让他牵,他也不敢抱,怕真抱上了把他气哭,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又过了几招,虞望先一个箭步上前把门抵住,张开双臂拦他,文慎正欲发作,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大帅,属下有要事禀报。
  在京城里,会这么称呼虞望的,只有飞虎营的将领,虞望的亲信。
  文慎转过身,抬袖用力捂了捂自己的脸,再转过头来时已经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方才所有的爱恨嗔怨都被他敛进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只有微红的眼眶还残存着淡淡的痕迹。
  你们谈,我先走了。
  走什么,不是还没吃饭?一家人,不用避嫌。虞望终于能够牵住他的手腕,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刚才欺负得太过,现在阿慎估计快气吐血了,药我会喝的,我最喜欢喝药了,饭我也会吃,阿慎做的什么我都喜欢吃,别生气,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吧,我保证不还手。
  谁管你。文慎冷着脸把他往旁边一推,打开门,看见是鯉牧站在外面,稍稍有些错愕。
  夫人?鯉牧干笑两声,局促地抬手挠挠自己的脑袋,脸色可疑地发红。
  文慎:?
  虞望走过来,身着玄色寝衣,衣带懒散地系着,墨发未梳,嗓音低沉慵懒:牧之,何事?
  鲤牧:进门说。
  他莽莽撞撞地提刀进来,文慎只好先往后撤身躲避,可还没等他抬脚走出去,鲤牧就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文慎:
  跟某人一个德性。
  虞望看着文慎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大概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又是在骂自己云云,忍不住扑哧一声,先把两人拉到食案旁边,边吃边说。
  鲤牧跟这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谢过大帅和夫人后就两眼放光地夹起那薄荷草做的糕点,夹到碗里,两手捧着吃得津津有味,解开腰间酒壶,提起畅饮一大口,笑叹道:大帅,昨夜真是一阵好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