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来人上下打量着顾轻略显疲惫和狼狈的样子,眉头微蹙,“来出差啊?怎么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是齐宣,顾轻有些恍惚,疲惫的大脑迟钝地处理着这意外的重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齐宣?这么巧,你在这家医院工作?”
  “对,刚调回老家这边没多久,在神经内科。”
  齐宣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带着关切,“看你脸色差得很,走,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喝口水缓缓。”语气不容置疑,透着老友的关心。
  齐宣的办公室在五楼,整洁明亮,桌上堆满了专业书籍和病历夹。顾轻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张合影上——年轻些的齐宣搂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
  “恭喜啊。”顾轻指了指照片,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抹亮色驱散了一丝。
  齐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也浮起温柔的笑意:“露露她可一直念叨着想见见你们呢,总追问我当年那几个‘风云人物’后来怎么样了。怎么样,什么时候有空,咱几个老同学聚一聚?”
  “行啊。”顾轻应着,想到爷爷的病情,语气有些飘忽,“不过……得看情况。”
  “成,到时候问问他们俩时间。”
  齐宣给他倒了杯温水,自己则靠在办公桌边沿,目光在顾轻写满倦意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忽然,他嘴角一弯,带上了点促狭的笑意:“欸,先说好,我这次可是要带家属的。你呢?是不是也该把‘那位’带来,让我们几个瞻仰一下现在的沈总?”
  顾轻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们几个本科室友,对祁州大学那位风云人物沈瑜的“事迹”都如雷贯耳。
  那些故事,在他们当初听来,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传奇,谁能想到,最后这个传奇故事里,嵌入了顾轻的名字。
  “等有机会吧。”顾轻抿了口水,没有替沈瑜答应。
  他知道沈瑜当年离开祁大时与校方、与家里闹得有多僵,那些难堪并非时间就能轻易抹平,他需要尊重沈瑜的意愿。
  ◇第84章
  齐宣看他这副模样,笑了一声,然而眼神里的调侃很快沉淀下去换上了复杂的感慨。
  “你是不知道,当年你俩走了之后……学校简直炸了锅了,沈家那两位……”他摇摇头,模仿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就差拿大喇叭痛骂你是勾引他们宝贝儿子的祸害了。”
  顾轻沉默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沈瑜家世显赫,祁州大学那栋醒目的“敏思楼”就是他爷爷捐赠的。
  这样的家庭里唯一的继承人动了真情,对象还是个毫无背景的穷学生,后果可想而知。
  所有的压力,自然都集中到了顾轻身上。
  齐宣看着顾轻平静的侧脸,心里那股陈年的酸涩和憋闷又翻腾起来。
  作为顾轻的室友兼好友,他亲眼目睹了顾轻承受的一切。
  大二刚在一起那会儿,沈瑜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少爷脾气,沉浸在恋爱的甜蜜泡泡里,对水面下的汹涌暗流浑然不觉。
  而顾轻,几乎是瞬间就成了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
  “说真的,老顾。”齐宣的语气认真起来,“那时候我们几个是真替你捏把汗,也替你憋屈得要命。大三那个国创项目,明明是你带着那帮人弄出来的,最后答辩前硬是把你名字剔了,换了个沈瑜圈子里的人上去?还有那次全国建模大赛,你们组明明拿了校内最高分,结果报送名额愣是给了另一组关系户?”
  顾轻抬眼看他,仿佛那些尖锐的痛苦已经被时间磨钝了棱角,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说,全部自己扛着,动不动被‘谈话’,被莫名其妙取消评优资格,小组作业被孤立……这些破事儿我们都看在眼里,肺都要气炸了!想去找沈瑜那小子说道说道,你他妈还拦着我们,说他知道只会闹得更僵,对大家都不好。”
  他重重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你就憋着一股狠劲儿,硬生生在别的竞赛里拿了更硬的奖牌回来,用实力啪啪打那些人的脸。可这些哑巴亏,你他妈到底咽下去多少?沈瑜那时候……估计就光看见你忙得脚不沾地。”
  “说实话,我们当时不止一次想劝你分了算了,真他妈太累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磨合起来太痛苦,还有那么多外来的刀片子,另一个还他妈跟活在童话里似的……”
  顾轻扯了扯嘴角,那段日子,他就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既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又要拼尽全力证明自己并非攀附,不想成为沈瑜完美人生履历上的“污点”。
  “后来你去了山大读研。”齐宣继续说着,眉头紧锁,“我们都想着换个地方总该清净点了,结果呢?沈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什么堂兄表妹的小动作还是没断过!班上的闲言碎语,项目组里的暗地里使绊子……你在电话里跟我提过一两句,说得轻飘飘的,可我不是傻子,老顾,我听得出来那滋味。”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轻,带着深切的不平,“说实话,后来听说你在山大那么难的情况下又熬出来了,拿到了更好的机会,结果你他妈为了沈瑜,还是选择留在祁州工作……我听到那消息的时候,心里真是……又他妈佩服,又……又他妈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你在想什么!”
  “那么大的家业,沈瑜说放弃就放弃了,是够有种。可这代价大部分时候是你在承担。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初他爸妈‘放话’之后,你在校外找份像样的实习有多难。”
  齐宣这番话显然憋了很久,从大学憋到现在,此刻说出来也是感慨居多。
  他们都不再年轻,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人感情稳定,即将正式成为法定伴侣,他打心底为顾轻感到高兴。
  顾轻听着老友这番直白又滚烫的控诉,心里翻江倒海。
  这些年,他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埋头向前,几乎要把那些尘封的、带着血泪的艰难岁月彻底遗忘在角落。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温润的水滑过干涩发紧的喉咙。
  “都过去了,没有那些阻力,说不定我们早分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也就你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过去了’。”齐宣看着他,“换了我,等结婚那天非得把请柬拍沈瑜爸妈家大门上,让他们后悔去!”
  “算了,站在父母角度我也理解他们的想法。”顾轻微微摇头,“现在这种状态就很好。”
  齐宣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啧啧,唯一的宝贝疙瘩儿子好几年有家不回,当众跟你‘私奔’,彻底化身恋爱脑,能不好吗?祁大论坛至今还有帖子在赌你们啥时候分手呢。”
  他话虽带着调侃,眼神里却是对这段坚韧无比的感情最诚挚的认可和佩服。
  顾轻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带着点无奈和感慨:“他说要跟我一起走的时候……我也没想到。”
  那个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在他内心煎熬,为了沈瑜的前途开始动摇是否该放手的时候,沈瑜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鼻尖冻得通红,身上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守护珍宝的狮子,不顾满屋子惊愕的目光,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父母愤怒到极致的“断绝关系”威胁下,沈瑜的声音异常清晰、坚定:“可以,断绝就断绝。但请你们记住,没了这层关系,不要再找我男朋友的任何麻烦。如果因为我是谁的儿子,而让他活得战战兢兢,我会愧疚一辈子!”
  那一刻的心情,顾轻至今无法用言语精准描绘,是坠入深渊时骤然抓住的救命绳索带来的狂喜,是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找到归属的尘埃落定,是混杂着无尽酸楚和巨大慰藉的滔天巨浪。
  在那之前,他独自承受着来自所谓“上流圈子”的明枪暗箭,承受着学校暧昧不清的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承受着沈瑜众多爱慕者眼中或嫉妒或鄙夷的无声诘问——凭什么是你?怎么能是你?
  他感受到沈瑜紧握着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看到沈瑜通红的眼角,直到他内心的挣扎。
  不管这个决定是一时冲动的热血上头,还是深思熟虑后的破釜沉舟,在那一刻,顾轻那个动摇的念头彻底消散了。
  他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无论如何他们要一起走下去,排除万难地走下去。
  所幸,他们真的走到了今天。
  中间自然少不了争吵、冷战,甚至有过气急败坏时,口不择言的“后悔”。
  但这些磕磕绊绊,反而像磨刀石,磨去了彼此身上尖锐的棱角,让感情在风雨中更加坚韧深厚。
  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
  “所以啊。”齐宣总结道,重重地拍了拍顾轻的肩膀,带着由衷的感慨,“我们几个私下喝酒的时候都觉得不容易,总算是有个好结果,这下一堆人要输了赌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