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他们在庭院的老石桌旁坐下。
  “余儿,跟妈回家休养吧?”江母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在家调养也是一样的。”
  江余轻轻摇头:“外公的事让你们受牵连了。我回去只会添乱。”他握住母亲微微发抖的手,“我在这里住惯了,能照顾好自己。”
  这几个月外界风云变幻。天降罪名单引发轩然大波,牵连出无数黑暗链条,江家外公首当其冲。当警方前往查封时,宅邸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具“疯乞丐”的尸体——那是真正的外公。
  而假扮外公的老鬼早已逃之夭夭,正被降鬼师们全力追捕。
  尽管江母这支血脉并未参与肮脏勾当,但仍受波及。所幸调查显示,江父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将公司经营得干干净净,没被查封资产。
  江母突然哽咽:“你……怨妈妈吗?”
  “怨?”江余低笑,肩膀微微颤抖。他舀起一勺热汤,习惯性地先放在晶石前晃了晃,像在与人分享。
  “要不是您和刀叔冒死上山……”他声音轻柔,“我早该心血流尽,死在那片森林里了。”热汤氤氲的雾气中,他满足地眯起眼,“哪还能喝到妈妈熬的汤?”
  江母闻言破涕为笑,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将满心酸楚都揉进了这个熟悉的动作里。
  夕阳西沉,母子二人就着暮色分享食盒。江母的目光落在他颈间的晶石上,轻声试探:“打算……等多久?”
  江余望向天边翻涌的晚霞,声音飘得很远:“能等多久,就等多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晶石,“我们之间……早就说不清谁欠谁了。”
  ……
  可这一等,便是寒来暑往的一年。
  江余早已办理了出院,带着他去看大好河山。
  时间轮转,晶石始终贴着他的心口,见证四季更迭。
  春天,他让它沾上草尖的露水,低声说:“你闻,是青草的味道。”
  夏天,他把它浸在溪流里,波光在石面上跳动,像谁在轻轻眨眼。
  秋天,他带它去看满山红叶,指尖轻轻敲击石面,仿佛在问:“好看吗?”
  冬天,他把晶石按在积雪上,幼稚地想:“冻一冻,会不会醒?”
  仿佛这样,就能让沉睡的人与他共赏人间。
  等待的时光漫长而孤独。
  他开始和晶石玩些无聊的游戏——
  把它按在冰淇淋上,看白霜一点点爬上石面;突然抛向半空,又手忙脚乱地接住。就仗着他无法反抗,所以肆意欺负。
  “反正你骂不了我。”他对着晶石嘀咕,嘴角却带着掩不住的落寞。
  做的这些,不过是想要……时降停回应他罢了。
  最初,他信誓旦旦:“等一辈子又怎样?”
  可当梧桐叶又一次泛黄时,恐惧开始啃噬他的决心。某个深夜,他突然攥紧晶石跪在窗前,声音支离破碎:“醒过来……求你……别丢下我……”
  冰凉的晶石沉默如初,映着月光像一滴凝固的泪。
  老刀给的希望,终究像一根细线,系着摇摇欲坠的梦。
  江余没有放弃。
  他带着那枚晶石,走过许多从未踏足的地方。山川湖海,市井长巷,他执拗地把它带在身边,像带着一个沉默的旅伴。
  他对着它说话,絮絮叨叨,把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塞进那些无人回应的独白里——
  “这果子花了我八十块,酸得牙都要掉了。”他皱着眉咬下一口,又忍不住笑,“但你说不定会喜欢。”
  出租车司机带着他绕了半个城。他后知后觉,却也不恼,只是把晶石贴在车窗上:“看,这里的日落和家里不一样。”
  旅游景区的商贩漫天要价,他当了冤大头,却捧着买来的劣质纪念品,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丑是丑了点,但挺有意思的,对吧?”
  苦的尽头未必还是苦。他尝到了甜——
  闹市街头,人贩子正拽着一个哭闹的孩子。江余手腕一抖,长鞭破空而出,“啪”地抽在那人背上。
  “谁家好人出门带鞭子啊?!”人贩子痛得大骂。
  江余把人捆了送进派出所。孩子的母亲颤抖着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作为回报,那可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他摇摇头,只是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发顶。
  对于所有家庭来说,孩子便是他们的命。失去了孩子,人生便无望了。
  总该有人去出面。
  江余站在派出所门口,他望着暮色中的城市。太平盛世里,每个孩子都该平安长大。可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有时反倒成了罪恶的温床。
  ……
  又是一年春夏。
  漂泊了整整两年,当江余鬼使神差地回到那栋小洋楼前时,自己都有些恍惚。
  推开门,尘埃在斜照中浮动。
  一切都没变——
  除了满墙的血字。
  那些干涸的、疯狂的笔迹,一遍遍写着“时降停”。
  而在落尾处,有人用同样偏执的力道回应:
  “我在,阿余。”
  第184章 时降停苏醒
  指尖触上斑驳的墙面,江余的指节微微颤抖。那些干涸的血字像未愈的伤疤,横亘在记忆里。他轻轻描摹着最后那句回应,仿佛能穿透时光,触到当初写下它的人。
  ——我在。
  ——我也在。
  可你什么时候回来?
  风穿过敞开的窗,掀起薄纱窗帘。江余的目光落在那一排空笼子上。笼门早已打开,锁扣锈迹斑斑。
  原来它们离开了。
  可当啁啾鸟鸣突然响起时,他抬头望去——窗檐下,熟悉的鸟雀正在新筑的巢里探头探脑。羽翼丰满,啼声清亮。
  原来不关着,它们反而会留下。
  原来不束缚,爱才能扎根生长。
  指间的晶石被阳光晒得发烫。江余低笑一声,将它贴上前额。
  ……
  打扫完小洋楼已是黄昏。
  晶石在颈间轻晃,像谁的心跳。江余瘫坐在沙发上,电视屏幕映出他疲惫的轮廓。
  太安静了。
  没有锅铲碰撞的声响,没有清晨落在耳边的吻,没有那双总爱环住他的手臂。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静得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仓皇抓起遥控器。
  电视亮起的瞬间,新闻播报员的声音炸响在空荡的客厅:
  “在今日凌晨,我们终于抵达了黑木森林,现在来到——”
  画面切换成熟悉的密林。
  电视屏幕里,暴雨如注。
  记者穿着防雨斗篷,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镜头晃动间,救护人员踩着泥泞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警察押着一个人——江余眯起眼,那是守望所曾经的“老师”。
  当初被时降停用怨气折磨的罪人们,在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全都恢复了神智。
  医生们无法解释这种集体“痊愈”,但没关系,等待这些人的不是自由,而是手铐。
  审问持续了数月,终于有人崩溃了。
  “我交代……我都交代……”
  于是有了这场暴雨中的直播。
  镜头扫过山林,江余的瞳孔微微收缩——常人看不见的视角里,无数瘦小的鬼影围在搜救队周围。
  他们没有作祟,反而在帮忙拨开荆棘,指引道路。
  因为他们知道……
  今天,是解脱的日子。
  罪人颤抖着指向一片空地:“就、就在那里……”
  铁铲破开泥土,十年积压的罪恶被一铲一铲挖出。泥点飞溅,像迟到了十年的眼泪。
  终于——
  森森白骨。
  得已重见天日。
  一具具瘦小的骸骨相互拥抱、蜷缩,维持着被活埋时最后的姿态。暴雨冲刷着它们,洗去尘污。
  小鬼们静静望着自己的遗骸被轻轻装入裹尸袋,送上运输车。心愿已了,执念消散。
  荧荧灵光自那些瘦小的身躯上浮起,从脚踝开始,如流水般漫过全身。狰狞的怨相褪去,露出孩童稚嫩的脸庞——那是他们生前的模样。
  他们仰起头,对着浑浊的天空,露出最后一个微笑。
  一滴泪坠落。
  随即,化作漫天星子,盘旋升空,消散在雨后的苍穹里。
  自由了。
  江余望着屏幕,喉间哽住。那些曾与他一同上课的同学们,永远停留在了幼小的年岁。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好好长大了。
  他抬手抹去眼角的热泪,泪水却砸在晶石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啊。
  去往温柔的世界。
  ……
  电视关闭后,寂静再次狠攥他的心。
  记忆在褪色,痛苦却愈发鲜明。
  江余蜷缩在沙发上,晶石被死死攥在掌心,泪水不断浸湿它冰凉的表面。
  “时降停……”他声音嘶哑,“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疲惫如铅,拖着他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