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杨勒和陆江身世相仿,无父无母,被各自师父收入学宫。他们两个年纪接近,资质卓越,同辈中没有及得上的。彼此之间难免暗自比较,更何况还有学宫诸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屡次煽风点火、挑拨看戏,两人从前简直将彼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一个习剑,一个用刀,没少因谁比谁厉害闹矛盾。
  每次学宫有比试,第一总是陆江,而杨勒则屈居第二。
  等年岁渐大后,两人却渐渐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默契,见面之后多多少少都会说上几句话。
  陆江转头看着他,笑道:“倒让你失望了,我好端端活着回来了。”
  “我用日月镯寻过你多少次?传了多少信?你有没有数过。”
  陆江实话实说:“没有。”
  杨勒声音低沉:“你一次都没有理过我。若不是看积雪峰风平浪静,我当真以为你死了。”
  陆江当时心烦意乱,哪有心情?
  “我早把日月镯关了。那段时间焦头烂额,连学宫信件都不愿回复,除了师父催得紧才回一两封,哪顾得上回你的信。”他开玩笑道:“往年在学宫也没见你这么惦记我。怎么,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杨勒点头道:“我实话实说,有你总比没有好些。”
  陆江笑笑。
  “适才你在看谁?”
  陆江嘴角僵了一下,“没看谁?”
  杨勒举起两只手指靠近陆江的眼睛,弯了弯,做一个剜眼的动作。陆江眼珠子都不动一下,静静看着他。
  杨勒煞有介事道:“你的眼睛,我看到了。你在看谁?”
  陆江轻拍了他的手,杨勒便收了回去,认真道:“你一别两年,想是真有弟子不识得,我比你虚长一两岁,理应替你引荐,你说说看,想知道哪一个?”
  陆江垂了眼,故意笑道:“那你说一下,学宫有哪个新来的漂亮师妹吗?”
  杨勒神色微冷,“无趣。”
  他是个只知道武学修养的武痴,能说出替陆江引荐的话已是十分稀有,杨勒认为陆江已算是自己的友人,长久不见,他要对陆江稍好一些,才这般说。
  但什么师妹师姐的,杨勒向来退避三舍。
  他十六七岁时曾被一个前来游学的师姐诓骗,师姐认为他生的英俊冷冽,宽肩窄腰,很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师姐芳心暗许,又行事胆大,竟以讨教功法为名,将杨勒拐骗到房中。
  杨勒见她正经功法说不出来,反倒脚步虚浮,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扑,显然不学无术,虚度时光。
  杨勒转身就走,可师姐软绵绵的手忽然揽住他的腰,他以为师姐是正面打不过他,意欲偷袭,反手就对师姐砍了一刀,推门出去了。
  师姐是刻意打扮一番过的,描眉涂粉,自觉不是天仙也差不多了,遭此大辱,怎么想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毫不羞涩,反而肆意宣扬此事,骂杨勒是没胆的孬种!支楞不起来的怂包软蛋!
  有好事的师兄弟前来找杨勒求证,杨勒如实相告,说师姐骗了他,是个只知道背后偷袭的阴险之人,并嘱咐师兄弟们都不要与她较量武艺。
  师兄弟们嘻嘻哈哈,笑做一团。不出几日,整个学宫都知道了杨勒这件事。
  杨勒本就对女子无甚兴趣,只有面对手中宝刀时才会露出几分笑意。这下子,更是听都听不得女孩子们的事,只把世间所有女子都当成了师姐那般。
  陆江见他果然说完“无趣”就不再吭声了,拍拍他的肩。
  杨勒叹了口气,“还是别认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了,我们两个说说话就行。旁人,唉,尽干些让我丢人的事情。”
  二人说话这一阵子,屋内弟子们已挨个祭拜上香完毕。
  众人便一道移步至西广场处,此处地界开阔,能容纳四五千人,向来为学宫比试的场所。
  陆江同杨勒已不知在上面打过多少场了。
  随着离西广场越来越近,杨勒被勾起来打架的瘾,“等回头得了空,我要跟你好生打上一场。”
  陆江笑道:“改日再说。今天可没有安排我们的场次。”
  祭典议程上,这次有擂台赛,及学宫子弟单纯展示武招的表演。
  杨勒回来晚了,陆江则是已对此失去兴趣,两人均不参赛,正好可以找处地方好生叙旧。
  西广场正中央的高台正是此次擂台的地方,周围有着隐隐约约的光芒,是长老们设置好的结界,怕打斗的余波伤到观战人员。
  高台周围摆放有桌椅,可坐着观战,因今日人多,远处放的也有。众人为看比试,均往高台附近涌去,生怕占不到好位置。
  杨勒同陆江对打,平日私下总是五五开,可一到了有人观战、给予彩头的场合,陆江总是赢的那个。
  杨勒越挫越勇,他不在意输赢,但觉得同陆江一处,不用担心被嘲笑讥讽,又能打架,再好不过了。
  自师姐事情发生之后,众师兄弟终于发现了杨勒如苍松般坚毅的背后是一片未曾被污染的天真烂漫,说难听点,就是有一个榆木脑袋。
  杨勒虽武艺高强,时时背着把大刀,但他从不对他们动手,因为知道自己一刀下去有可能伤到他们。
  师姐不一样,师姐是偷袭在先。
  杨勒每次受到师兄弟调笑时,起初还争辩几句,后来发现越说,他们笑的越开心,更加来招惹他。杨勒说话直来直去,听不懂弯弯绕绕,尽是增加笑料。他就很少说话了,师兄弟们终于失去了这个乐趣。
  他看了眼陆江,从前以为陆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从不以此来戏弄我。可他也变了,明知道我一听到师姐师妹这样的词就会头脑发昏、浑身无力,他今天竟然还是说了。
  可他只说了一句,就放过了杨勒。杨勒暗暗想,我也就生一会儿气。
  陆江完全没察觉出他的心思。他在想:师弟也来西广场了吗?
  他想再朝身后看几眼,却担心再被杨勒察觉,便突然搂住杨勒肩头,半个身子压着他。
  杨勒低着头,“脖子要被你压断了。”
  这样正合陆江的意思,陆江看他没有功夫看自己,忙朝身后扫去,果然看到了崔玉折的身影。
  周围的师兄弟们均有自己相熟的友人,崔玉折走在人群之中,看上去形单影只。
  杨勒快喘不过气了,方推了一下。陆江一下子松开了他,忙哄道:“对不住,手重了点。”
  杨勒却露出一丝微笑。他知道勾肩搭背是好朋友之间才会有的。陆江这是因刚刚说错了一句话,知道自己正在生气,所以表达亲近来了。
  好了,我接受你的示好,大人有大量,不再生气了。
  他胸腔里尚存一丝憋闷,因此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陆江愧疚的为他拍背,忽然见他咳嗽中竟还不慌不忙笑了一下。心中惊骇。
  杨勒疯了不成?
  第18章 突变
  年纪小些的弟子被安排充当起仆役,手上端着托盘,低眉顺眼的从后厨处陆陆续续出来,往桌面上摆放餐食。
  陆江本想随便找张桌子,坐下来吃上几口,恰好,擂台左下侧有几人已在了,看到陆江,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都是相熟的师兄弟。
  他脚步不停,正要朝那处走去,忽然脖子一紧,杨勒咳着说:“不准去。”
  陆江适才锁住他一次,因果报应,也挨了杨勒一招。
  他忙道:“手先放下,先放下。”
  杨勒从善如流,松开了他。
  陆江问:“怎么不让我去那边?都是师兄弟呢,这么长时间不见,叙叙旧。”
  “不准去。”
  “为何?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杨勒背对着那群人的方向,冲着陆江说:“他们笑话我,我不想去。”
  陆江听了这话,就一切都懂了,杨勒有心结。可这同陆江又不相干。杨勒不过去,他自己去就行了,二人分开坐,谁也碍不着谁。
  可杨勒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跟陆江绑定了,他不去,也绝对不会让陆江去。
  陆江一笑,“行,我不上那边。你挑个地方,我跟你坐一起。”
  杨勒张望一番,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杨勒挑中的地方正在外缘,擂台是看不成一点了。不过桌上餐食倒没有被厚此薄彼,均是同样的美味佳肴。
  这会儿修士们还挤在内场处,这张桌子无人问津,倒恰好满足了杨勒意图避开人群的想法。
  二人坐下,刚闲聊了一两句,杨勒腰上悬挂的日月镯便亮起了金光,他说:“一会儿再聊,问先看看。”
  陆江道:“请便。”
  杨勒解下手镯,抓着放到耳边,静静听了半晌,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方又悉悉崔玉折再次挂到腰间。
  他叹了一口气,“我要走了。”
  日月镯对面的声音极大且刺耳,陆江不小心听见了两句,模模糊糊听出应是杨勒师父的声音,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只看杨勒诺诺不敢应声的样子,就似有大事。人家师徒之事,杨勒虽不避讳,陆江却不能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