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则,这回生病,刘据什么话都在他爹跟前说了,倒不怕外头那些传闻。
  二则,刘据一直不能忘记病中他爹不甚清醒时说的那句话,还有他似乎看破生死的表现,这些不对劲刘据尚且不得解。
  所以,刘据并不打算怎么慎重的对待皇帝陛下,他想更加随意些,以此来验证他的猜测。
  不过这些话没办法同母亲说,刘据只要让她安心就够了。
  刘据笑着安抚道:“阿母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刘沅亦笑道:“阿母不必担心,据儿也不是小孩儿了,您瞧这些年,阿翁哪有挑过据儿的错处,可见阿弟事事都是极妥帖的。”
  “嗯。”卫子夫拍拍儿子的手,话中带了心疼,“据儿素来懂事。”
  刘沅见状又道:“往常七八月间阿翁鲜少在未央宫待着,上林苑有山有水,很是凉爽,倒也适宜避暑,偏阿翁这会儿回来,想必是为了替据儿伸张呢。”
  卫子夫一想,的确,皇帝陛下是个爱享受的人,能让他在七月回到未央宫,除了军政大事,从前再没别的,如今皇帝陛下都不惧酷暑了,可见他对据儿的重视。
  “到底是沅儿比阿母强,我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了。”卫子夫笑道。
  刘据忙笑道:“阿母说这种话,多少人要无地自容了,你这会儿跟阿姊出去,让那不认识你们的人瞧瞧,定会说你们是姊妹!”
  刘沅附和道:“正是,我瞧着阿母与我像是一般年纪呢。”
  虽则知晓这些话是掺了水分的,但不妨碍卫子夫眉开眼笑,她摆摆手:“哎哟,你们可别说了,传出去才是要让人笑话。阿母再不说这种话,你们也不许说了。”
  刘据笑道:“我跟阿姊是实话实说。”
  “就是,阿母,我们再真心不过了。”刘沅亦笑道。
  这边正笑着,外头进来宫人回禀:“陛下请太子殿下去宣室殿。”
  卫子夫忙道:“据儿快去罢,别让陛下久等。”
  刘据应了一声,又过去捏了捏晗儿的小脸:“舅舅走了,下次再陪你玩。”
  刘沅忙将小孩儿拉过来,笑道:“你快别逗他,不然不让你走了。”
  “那我跑了。”说着话,不等小孩儿反应过来,刘据就踮起脚尖来跑走了。
  卫子夫失笑:“他也成孩子了。”
  ……
  宣室殿中,皇帝陛下很是不满:“只惦记着你阿母,怎么不见你惦记朕?今日除了一早过来问安,你来瞧过朕吗?”
  刘据:“……”
  刘据努力心平气和地同他讲道理:“阿翁,我每日只两次去向阿母问安,其余的时间不是在读书,就是随您听政和听您教导,不管怎么算,我同您一起都是超过陪阿母的。”
  刘彻不跟他讲道理:“朕问你,太子,在你心里头,是阿母占首位,还是阿翁占首位?”
  刘据扶额:“阿翁,我们不建议跟孩子问这种问题,会破坏团结,还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不肯说,那就是……”
  抢在皇帝陛下前,刘据道:“大汉的江山社稷,阿翁,在我心里,大汉排在首位。”
  这个回答未免太标准太正确,皇帝陛下一时竟无言以对,懊恼半晌,他又道:“谁是第二位?”
  刘据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阿翁,我也有个问题,在您心里,是祖母更要紧,还是祖父更要紧?”
  刘彻:“……”
  刘据摊摊手,道:“阿翁,还继续吗?”
  刘彻哼道:“你不肯回答朕,朕就知道答案了。”
  “阿翁,在我心里,阿翁和阿母不分先后,我爱您,也爱阿母。”刘据却在此刻坦诚回答道,“阿翁教我育我,阿母怀胎十月生下我抚养我,将哪一位排在后头,我都做不到。”
  皇帝陛下停了一会儿,才抬手怜爱地揉了揉太子的头,温声道:“嗯,据儿是个好孩子,是阿翁问得不对。”
  这几个月,皇帝陛下习惯了太子在上林苑与他同住一宫,这会儿回到未央宫,颇有些不习惯,倒不是他非要无理取闹。
  刘据笑眼弯弯地刻意撒娇道:“阿翁没有不对啦,谁让据儿只有一个,阿翁太爱我了,哎,还是我太好了。”
  刘彻失笑:“是,据儿实在太好了。”
  刘据作小儿状同父亲嬉笑片刻,方道:“阿姊今日带着晗儿入宫了,阿翁,您可要见见?”
  “朕的确许久未见*晗儿了。”刘彻笑道。
  刘据便让人去宣室殿请刘沅母子,不想他们尚未到,廷尉张汤却来求见了。
  近日并没有安排什么要事给张汤的皇帝陛下思索片刻,还是让人去将张汤叫进来,毕竟真有要紧事,可不能耽误。
  刘据让人传话给公主,待她到了,先去偏殿稍候片刻。
  张汤所说之事要说小,的确算不上小,但要说大,也是可以揭过去的程度。
  丞相李蔡侵占了先帝园寝的土地,依法该严查问罪。
  说这件事小是如果皇帝陛下打算轻轻揭过,就私底下让李蔡将地让出来,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这件事大是因为,于私,先帝是皇帝陛下的父亲,他得孝顺,于公,先帝是皇帝陛下的君上,他得忠君,那么,李蔡就非得法办不可。
  李蔡身为臣下,不敬先帝,是为不忠,严查起来,他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一切都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时,刘据问道:“是李蔡的意思,还是他家里人擅作主张?”
  142
  第142章
  ◎丞相。◎
  虽是太子相问,张汤还是看向皇帝陛下,待他点头,方答道:“回殿下,臣尚未详查,只知道丞相家中确有犯法之事,乃是证据确凿。”
  刘据听罢,同他爹道:“阿翁,若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想必丞相分身乏术,许是治家不严之过。”
  丞相到底是丞相,即便本朝皇帝陛下极力削减丞相的权利和影响力,他依然是百官之首。
  这三个月,在皇帝陛下养病期间,丞相的忙碌可一点儿不少,他大约是没什么时间去违法犯罪。
  刘彻点点头,道:“太子所言有理,廷尉,你差人再去详查。”
  张汤躬身领命:“臣遵旨。”
  刘据却在此时向父亲使了个眼色,刘彻皱了皱眉,但刘据很坚持。
  皇帝陛下又道:“由太子主理此案。”
  张汤吃了一惊,却没有说别的话,仍道:“臣遵旨。”
  他心里却在想,未曾听闻太子与丞相有私交,怎么就偏护着他呢?
  张汤不明白。
  张汤更加不知道的是,待到他退下后,皇帝陛下就说出了他的疑问:“据儿,你倒想保住李蔡么。”
  刘据道:“倒也不是非要保他,阿翁,虽说李蔡的确不错,但能不能保住他,倒不能只看儿的意思。”
  刘彻道:“李蔡此人么……先看看究竟是谁犯下此罪罢,能不能按你预想的走,尚未可知。”
  刘据笑道:“阿翁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刘彻笑了:“太子,你可是朕教出来的。”
  刘据歪了歪头,笑道:“阿翁,阿姊和晗儿只能你一个人见了,我要先去忙。”
  刘彻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刘据从宣室殿出来,就到前头去寻张汤,既然皇帝陛下说了由太子主理,那么没有太子的命令,张汤也只能等着。
  “张廷尉,劳你久等。”一见面,刘据就客气道。
  张汤欠身道:“不敢,臣已将证据收集在此处,殿下可要一观?”
  见他直入正题,刘据也不再虚客套:“好,我瞧瞧。”
  将张汤整理的证据一一看过,刘据方道:“张廷尉,你打算如何处理?”
  张汤垂眸道:“陛下圣言,由殿下主理,臣听殿下的吩咐。”
  “天下万事还是陛下主理呢,难道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要去问陛下吗?”刘据不软不硬地刺了他一句,又放缓了语气,“阿翁虽说要我主理,但我到底不如廷尉办案经验丰富,自然得先问过你的意见,我才好班门弄斧。”
  廷尉是九卿之一,张汤当然没少见过太子,尽管并未共过事,但太子的脾气秉性他还是了解的。
  太子年少归年少,却不是软弱可欺的善茬,就凭之前陛下重病太子临危不乱的表现,就值得张汤对他刮目相看。
  但刮目归刮目,张汤在某些事上很有自己的坚持,他已经预料到了皇帝陛下在丞相侵占帝陵土地一事上的反应,不料太子横插一脚,事情的发展要超出他的预料,他未免有些焦躁。
  张汤到底不是毛头小子,焦躁归焦躁,倒不至于对着太子如何,那句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阴阳怪气的意思,反而尽显谦卑,可太子就是看出张汤的意思来了,这让他又刷新了对太子的认识。
  太子何止不是个善茬。
  不过,太子不好对付,总不是坏事。张汤想,大汉后继有人,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