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是吗?
  应该是这样。
  否则无法解释,这六个月他到底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没有记忆,醒来的时候在病床上,应该就是昏迷,而且四院是精神病院,自己大概是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又开始想,萧叔叔对他的态度那样谨慎,一定是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做出了很让他们伤心的事,不能再那样了,现在自己清醒了,要一直清醒下去。
  景丞。
  景丞呢?
  孟然缓缓睁开眼睛,浅浅地抽了口气,他的记忆终于接上断点,所有的线都汇聚到这一刻,为他编织出一幅最盛大的蜃影。
  景丞被留在轮回边境了。
  是的,他们6月2日进入轮回边境,闯到第八关,本来应该逃脱了,但是那一关太黑,没有任何任务指引,像一盘无解的棋局,错综复杂的线里,他找到最关键的一点,景丞似乎还活着。
  鬼之子,关卡,记忆幻境,这些概念他不记得是谁给他灌输的,但他就是知道,并且相信,他要坚信着景丞还活着,特别是在周围人都不对劲的情况下。
  孟然察觉到了周围人的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是清醒过一段时间,周围所有人的人都和他说景丞死了,从轮回边境出来的时候,景丞的尸体和他一起出来,景丞在出轮回边境前就死了,骨灰都被埋葬了很久,难道你不知道吗?
  但死在轮回边境的尸体是出不来的。
  景丞哪来的尸体?
  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家都说景丞死了,而自己认为景丞没有死,一定要去轮回边境救他,他们才把自己送到了精神病院来,他们以为自己疯了。
  是的,就是这样。
  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孟然撑在窗台边,看着外面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吸进一口冷空气,缓慢地想,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似乎没有了。
  他们察觉到说景丞死了自己就会陷入一种很焦虑的情绪里,干脆改口,说景丞失踪了,对,这次醒来后他们说的都是景丞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提到景丞的死亡,他们在照顾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伪装,还是陷害的预兆?
  是选择相信记忆,还是相信周围人口中的话?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么他要去怀疑他的家人吗?
  为什么怀疑?有什么在害他?
  景丞到底在哪?
  孟然想不明白,手指蜷起来,用力到骨节泛白,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无法察觉到不对劲的一个确切的点在哪里,一低头,鼻血流个不停。
  那天阳光很好,他到院子里散步,萧渡水和宴尘远很忙,轮流来医院照顾他,院子口似乎有个很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孟然怔住,觉得那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景丞,但又不像,景丞不驼背,走路也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朝他缓缓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得孟然觉得不适的时候他才挪开视线,孟然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又自嘲地想,景丞怎么可能在这里,他被留在轮回边境,我要去救他才行。
  第65章 圆点
  孟然很少有能独处的时间。
  宴尘远和萧渡水仿佛在防备着什么似的,每天轮番来盯着他,单独掌握的时间只有上厕所,洗澡这两个点,孟然要抓住这两个点来记录一些东西,他的记忆太乱了,这很不利于接下来的发展,必须把此时此刻的心情记录下来。
  但带纸笔到洗手间去不太现实,医院也没有这些东西,宴尘远和萧渡水更不会给他买,他不想让他们俩再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尽管他真的很不正常。
  可正常与否,这个边界线谁都没有定数,谁都不能说一个人不正常,也不能说一个人正常,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必要去寻求真正的认同感。
  但他需要空间,时间,以及能完整记录的东西。
  于是揣着手机到了浴室,宴尘远他们给他安排的房间有一间独立的浴室。
  打开摄像功能的时候手指有些发颤,孟然握住自己的手腕,没有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角落里,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污渍上。
  摄像头让他反感,拍摄与被拍摄的感觉都很不好受,孟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耳后的皮肤也紧绷着,仿佛有鬼在后头吹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房间里开始起了蒸腾的水汽,他必须快点录完,否则水汽会模糊掉摄像头,对摄像的恐惧也会吞没掉他的声音。
  他不会出境,但是他需要记录下一个场景来证明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不能录音,耳听为实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程度的眼见为时来让他想起记录这些话语时的场景。
  水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把他吞没在浴室里。
  “我是孟然,”他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说,“今天是……一月十五日。”
  这是我醒来的第四天。
  今天外面下了一场雨,幽州的冬天很少下雨,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冬天永远阴冷,干冷,空气是湿的,但不会下雨,也很少下雪,但今年下雪了,也下了雨,这是否说明我的记忆有误?我不知道,暂时无法判断。
  从天气来判断自身的情况是一种略显愚蠢的行为,这里先按下不表,我要说的是我这几天最真实的感受。
  我醒来已经有四天了。
  第一天醒来时,我问了萧叔叔景丞在哪,他没有回答我,当时我的记忆还很混乱,把沉默当做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没有仔细追问下去,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继续问下去,我需要萧叔叔给我一个稳定的回答,尽管那个回答并不完美,并不是我所期盼的。
  直到洗完苹果,我的记忆才有所复苏,彻底回笼,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下意识想的那么简单。
  景丞的去向,并非是一个沉默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
  我相信我的记忆,当一个人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的时候,他会陷入一种很迷茫的境地里,此时此刻我还不能陷入那样的情绪,因为景丞需要我去拯救他。
  这话说出来有些压力,但是我清楚的记得,景丞被留在轮回边境的最后一关了。
  6月2日,我们闯到最后一关,进入关卡后,里面没有任何任务描述或者通报,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
  人的视觉在习惯光线后是能够勉强看清黑暗里的东西的轮廓的,但在那里时,我什么都看不到。别说轮廓,我连拉着我的人是不是景丞都不知道,因此,我们需要长时间的说话,沟通,时不时地捏一捏对方来证明自己的存活、真实。
  我一边回答景丞的话一边缓慢地朝前走,心里在计时,但差不多半小时以后我就无法分清这里的时间了,我和景丞都沦陷在了那片黑暗里,无法前进。
  【录像的声音在这里断了很久,背景里的水声停止,大约半分钟后又传来,孟然的声音在一分钟后继续响起。】
  ……我和景丞走了很久。
  黑暗里,我们感受不到饥饿,口渴,疲劳,我甚至怀疑我们感受不到疼痛,掐了景丞一下,景丞和我说疼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才安下心来,告诉他,没怎么。
  任务播报迟迟没有传来,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那片漆黑的空间里乱转,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突然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因为走了太久,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吓了一跳,手从景丞手里挣脱出来又赶忙握上,大声喊了一句:‘谁?!’
  没有人回答我,景丞也陷入沉默,仔细想想,景丞那个时候的沉默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景丞发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没有告诉我,我是个被藏在鼓里的废物。
  那个冰冷的东西是门把,是离开这里的门,我突然这样想,只要打开这扇门我和他就能离开这里,于是我握上了门把。
  在握上门把的那一瞬间,周围亮了。
  ……
  不,不是亮了。
  周围依旧很暗,但我们能看清了一点点,周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鬼,狰狞贪婪地盯着我们,我只要再动一下,他们一定会扑上来将我和景丞撕得粉碎。
  任务播报这个时候才响起来,告诉我们,找到门就可以通关。
  门找到了,可周围全是鬼,周围逐渐亮起来,我这才发现这片黑暗的空间里站满了鬼,肩膀挨着肩膀,脸挤着脸,站得拥挤得像一大块石榴,到处都是鬼。
  到处都是鬼。
  ……
  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去找什么暗线。
  只要我们拉开门走出去,这些鬼一定会陷入暴动,到时候我和景丞一定会死。
  最后一关,这是一场无解的棋局,就像是要故意将我们留在这里,让我们感受不到一切,用黑暗屏幕了所有的感知,我和景丞没有放弃,找到了门,可随之而来的是更盛大的绝望。
  ……
  他把我推了出来。
  他把我推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