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随着身体的复苏,孟然早就开始怀疑起了周遭的一切,只是怀疑程度没有之前那么深,说白了就是无法安心,却又不止是不安心这样简单的程度,取于防备和不安心的中间值,让人无法描述他的状态。
  陆柯词却摇摇头,说:“不可能,就算他一直疑神疑鬼,如果没有刺激,他的身体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直接冲破封印,他一定是看到什么,想起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他们站在这里,什么都没看到,宴尘远在抓鬼,他在给孟然讲解鬼的存在,如果说这能刺激到他的话,那他之前的疑神疑鬼怎么解释?
  对,没错,孟然在很早以前,几乎是封印落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陷入了一种置疑提防的状态里。
  景丞别过头看着陆柯词,嘴唇张开一点点,像是想起了什么后眼睛里逐渐有了神采,却是那种近乎绝望而眼神,他扯了扯嘴角,说:“我?”
  “什么你?”陆柯词皱着眉看他。
  “……我,”景丞笑了起来,眼眶逐渐湿润,“我,我是那个刺激点。对,就是我,他是看到我才失常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能说话的时候和我的对话永远都是叫我跑,包括刚才,他说我们不应该在这里。”
  “这个‘我们’里也包括了我……”景丞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都觉得这事情太荒谬,他无法知道孟然所有的幻境,无法知道孟然到底接收了怎样的信息,但现在能肯定的是,孟然所谓的刺激最大的来源就是景丞。
  景丞忽然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孟然手里那个盛不住任何东西的纸杯,那是孟然用来判断真实与虚假的线索,孟然说,每一个幻境的存在都有他虚假的东西存在着,那么在孟然的眼里,景丞也是一个纸杯,一个虚假的存在吗?
  景丞在他眼里,是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陆柯词说着,顿了顿,“你可能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他不能再接受一次刺激,”陆柯词说,“他的神经本来就绷到了极致,封印鬼种是让绷到极致的神经维持那个状态,如果受到冲击,鬼种再发动,他会彻底崩溃的。”
  陆柯词觉得这话有点儿太残忍,但他必须说出口,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和景丞说:“为了他好……你们不能再见面了。”
  第64章 坏苹果
  没有人知道孟然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就像陆柯词说的,他见证过太多幻境,拥有太多大段大段的记忆,记忆片段簇拥在他的大脑里挤成一团,鬼种的记忆刷新就像是线团里揪出来的一根线,让他绷着,绷不住就换一根,而现在鬼种被封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绷在了哪根线上。
  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每一根线上都没有景丞,或者说,不应该出现景丞,所以在后续里见到景丞时反应总会那么剧烈。
  或许景丞看到的雪地里,孟然怨恨地问出你为什么不来救我的时候是他某条线上最真实的感受,或许他叫景丞跑,叫景丞离开这里,也是他最真实的感受,一个人渴望救赎又渴望被遗弃,纠结得快把自己撕碎。
  景丞如果一直待在他身边,只会让他在这种情绪里陷得越来越深,像在泥沼里的人,即将被淹没前仰望着天空,希望得到救赎吗?总不可能真的把太阳拉下来,那太残忍了。
  只要景丞还在,他就会发觉异常然后陷入一种自我挣扎中,景丞是他的钥匙,也是他的锁。
  “鬼种的封印还能下一次,”陆柯词检查了一下孟然的身体,走出卧室和众人说,“他的精神面已经承受不住了。”
  “鬼种不是被封印了吗?”宴尘远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为什么……”
  “嗯……只是封印而已,他每一次见到熟悉的东西或者物体,察觉到生活里和他记忆里事物的出入时都会刺激到鬼种,但是鬼种被封印了,主动的记忆刷新被抑制下来,”陆柯词轻声说着,“一旦封印被破除,那些抑制住的刷新和刺激会全面爆发,对他的精神是一种剧烈的冲洗。”
  到时候本来就脆弱得不行的精神只会迎来一次暴风骤雨般的毁灭。
  宴尘远的嘴唇张开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他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景丞,觉得无奈,觉得荒谬,此时此刻他们再去抱怨什么天道不公已经毫无意义,孟然和景丞为什么会被逼到现在这一步,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景丞没有说话,从他回来的一刻起就仿佛被人在嘴上上了锁,再也没办法发出一点点声音,沉默得像一个石像。
  最后下封印的时候是陆柯词一个人在卧室里,景丞站在卧室门口,后脑勺抵着门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空荡荡的,风甚至能穿透他的身体。
  这次封印十分缓慢,陆柯词比上次更加小心翼翼,出来时满头大汗,和景丞说:“他还没有醒。”
  言下之意是趁着他还没有醒,你要不要进去和他告个别?
  毕竟在孟然的鬼种被取出来之前,他们不能再见面了,至少在想到新对策之前,景丞必须消失在孟然的生活中。
  孟然回来后的日子像一场痛苦缱绻的梦,萦绕在身边勾得他夜不能眠后还要斩钉截铁地拔出,景丞站在卧室门口,盯着陆柯词看了会儿后,视线投到后方的床上,孟然躺在那里。
  景丞没有进卧室,好像在这种时候的告别是没有意义的,人很少能与别人同生,共死更是奢望,他甚至要在孟然醒过来之前离开这个家。
  手机揣在兜里,沉甸甸的,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兜就变得异常的沉重,宴尘远说要送他回去,他拒绝了,这种时候更应该看住的是孟然,但景丞的状态也很不对劲。
  冬天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后自然而然带上带着寂寥和寒冷,一头扎进黑夜里无法自拔,景丞摸出手机点开许久不曾点开的孟然的对话框,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孟然发过来的,叫他来他家时在楼下便利店买两包泡面。
  景丞捏着手机,表情忽然有些变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不甘心的低泣,被风雪裹挟着飘到黑夜尽头,再然后,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什么也没有发送,无声无息消失在街道尽头。
  鬼种每次刷新只会保留一个记忆点,只要鬼种被封印住且不再被刺激,孟然就不会继续错乱,只是不知道这次的鬼种将孟然的记忆刷新到了什么地方去,无法开导他,和他对话,也不知道什么会刺激到他,所以孟然刚醒来那几天,宴尘远和萧渡水十分小心翼翼。
  他们为了让孟然找到自己记忆混乱的原因,用了点儿关系把孟然强行塞到四院去,让他穿上精神病院的病服在医院醒来,睁开眼睛就是白得渗人的天花板,空气里的消毒液味儿并不好闻,孟然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醒啦?”萧渡水坐过去,他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很自然地将断掉的皮丢进垃圾桶里,“想喝水么?”
  “……不,”孟然摇摇头,掀开被子又扯开病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扭头问萧渡水,“现在几号?”
  “一月份了,”萧渡水轻声说,“怎么了?”
  孟然眼睛瞪得很大,很空洞的眼神,萧渡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记忆点究竟落在什么地方,孟然像一片浓郁的雾,把所有人裹在里面,包括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正确的出口,
  “手。”孟然突然说。
  “……什么?”萧渡水没能反应过来。
  孟然很轻地叹了口气,抽过床头的纸巾一边将萧渡水手里的刀和苹果拿出来,丢到一边,一边用纸巾给他按住了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削到的伤口,萧渡水低头一看,血淌了很多出来,沿着掌纹往下流淌着。
  过了很久,孟然突然开口问:“景丞在什么地方?”
  萧渡水愣住了,整个人被按下暂停键那样停住,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小心翼翼又不太那么小心翼翼,情绪和感情在孟然面前都要收住,不能外放太多,他们谁也不知道孟然此时保留着怎样的记忆,谁也不敢去触及孟然的记忆。
  他沉默,孟然也沉默,很久以后他扭头看向床头那个沾了一点点血的苹果,下了床,把苹果清洗干净,咬了一口,腐烂的味道从他嘴里弥漫开来,他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苹果,明明是好的,为什么吃进嘴里会有腐烂的味道?
  孟然把苹果丢进垃圾桶,沉思了很久后没有再问景丞的事情,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穿着病服,很自在地躺回床上,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得配合检查,”萧渡水还没有忘记最基本的常识,强扯出一个笑来,说,“如果检查通过,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孟然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冲着萧渡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后闭上眼,没有睡着,他在大脑里整理着他混乱的记忆。
  最后一次闯关的时间是6月2日,现在是一月份,期间的记忆很模糊,自己应该是昏迷了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