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二人虽然时常吵架斗嘴,感情却极为深厚。
  阿青倔,孙羽也不遑多让,从小到大连家里人都管不住的他,却总是愿意听姐姐的话。只是这些年他们也渐渐到了青春期,各自有了脾气秉性,发生摩擦的次数只多不减。
  “他们把她带走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件事,原来我从来都没能真正理解她,否则姐姐也不会连这种事都不告诉我。”孙羽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青也是因为了解你的性格,就怕你一时冲动,就像今天晚上这样。”孟非晚道。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孙羽的手指紧攥成一团。
  都是他太粗心大意了。
  如果他能够及时发现,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那些天出现在他身边的,在奶奶葬礼上与孙青频繁接触的,伴着不怀好意目光的大人们。
  “要吃吗?”阿青递给他一块用纸包着的点心,不知为什么眼神却有些躲闪,“尝尝吧。”
  明明是那样艰难的生活,又哪里得来的点心可以吃?
  他当时有怀疑过,却还是没有深究。
  只是掰了一半后又掰了一半,用纸包好缠上线收起来:“大的给爷爷吃,咱们一人一半,平均分。”
  也许是点心太好吃了,孙羽丝毫没有注意到,姐姐望向他时那种迷惘而哀伤的眼神。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不然要惹麻烦的,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孟非晚认真道,“我不想和军庭产生什么联系,你们那些事我也不会掺和。”
  她的目光扫过屋子里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游情身上:“无论收件人在何方都要找到他,这也是你作为抄录员工作的一部分吧?”
  “话是这样没错,但现在……”他欲言又止。
  他回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调查邬昀的死因,以及了解青山村罗娑节的真相,现在再加上阿青的事情,实在无暇分身再接委托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老同学,你不信任我。”孟非晚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当然,是以一个新的身份。”
  “从此之后我不是孟非晚,而你,也不是邬昀。”女人浅笑嫣然。
  自从上次和谢旬分别后,游情鲜少再与不熟悉的人诚信交谈,尤其是这个村里的人。
  浸过凉水的圆子软糯香甜,军庭三人组各自捧了一碗坐在沙发边,伴随着咀嚼声和吞咽声,看得出来他们倒是吃得很开心,就连没什么胃口的齐先筑都没忍住。
  本来最该喜欢吃甜食的岚却显得兴致缺缺,因为困倦而耷拉着眼皮,头枕在危聿的膝盖上发呆,他今晚被吓着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睡觉。
  孙羽手背上的牙印极深,尤其是左右处有两个深红发黑的点,像是两颗极其尖锐的獠牙刺入皮肤,柏安已经替他简单冲洗包扎了,看着那道痕迹竟有些微微发怵。
  这是人类会留下的齿痕吗?
  他下意识认为咬人是极为原始的举动,就像那些习惯性扑上来的花种。其实它们头顶的花冠是用来授粉的,贴近人类只是为了散播花粉,却不知怎么总要张开嘴,露出血盆大口中腐烂而散发着异味的牙齿。
  他们执行任务的这一路上,遇到无数具因遭受袭击而感染花肺的人类尸体,因为某些原因而过早死去,并没有来得及变成花种。那些尸体最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身体上能找到牙印。
  注意到柏安的目光,岚偷偷转过脸来和他对视,又有些畏惧地避开了视线。
  好像只是个腼腆胆小的孩子而已。
  或许是他想多了。
  “我的委托很简单,请福那天我会代替孙青上花轿,一路跟着他们上山,到时候你扮成礼士在队伍里接应,帮我把她带回来。”孟非晚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晚晚姐,你要破坏仪式?”孙羽白了脸,“可是上次罗娑节好像就出过事啊,这,这要是今年再出事……”
  “我就问你,倘若山神真的降罪,你就要亲眼看着孙青去死吗?”孟非晚冷笑,“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是撒开手别管她的事了吧。听说她要是成了蕙女,不仅能把你爷爷接去照顾,还能直接让你进村委会做预备委员,以后也不会被选中成为礼士,多么大方的优待。”
  她总是笑吟吟的面容带了一丝阴翳,游情之前就察觉到孟非晚对于罗娑节总有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这件事上体现出极为执拗的偏激。
  军庭与青山村的关系那么僵硬,她却还经常与谢旬接触,立场极其不分明。
  “怎么可能,什么山神不山神的,我才不在意!”孙羽的面色瞬间涨红,“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如果我真的接受这些,我为什么还要带她走?只是……只是……”
  他嗫嚅着摇头:“我在想,那你又该怎么办,难道救出我姐姐,是为了让你代替她去死吗?”
  一场没有止境的屠戮以三年作为循环,惨剧在这里不断上演。
  今年是他的姐姐,那明年呢,又是谁的姐妹,谁的女儿,亦或者是谁的爱人?
  “那就从我这里,到此为止吧。”
  良久后,她说。
  第82章 已经恨透所有人了
  游情斟酌着开口道:“孟小姐,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没必要掺和进来,大不了等罗娑节后再启程返回,实在犯不上去做这样冒险的事。”
  就以他们几个人敏感的身份来说,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乱子,要面对的是来自整个村子的压力,必须要想好退路才有可能行动。他之前也有想过帮孙家姐弟出走,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谁也不清楚,就算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去,他们又能留在哪里?阿青的爷爷年龄也大了,怎么能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如果因此不能留在青山村,柏安也没能联络到外面的人,他们以后又该做什么打算……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被游情思虑过无数次的。
  “你这样也是平白无故搭了自己的性命,你也知道阿青的脾气,如果她知道你代她成为蕙女,又怎么会答应。”游情叹了一口气。
  孟非晚似是料到了他们的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回答:“并不是我突发奇想,我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就算你们不想参与,也只能在青山村停留最后五天了。”
  “为什么?”游情与她的目光交汇,却感觉到她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你知道山洞里的那个东西吧,”孟非晚扬唇,“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解释,就像人不会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那样,母体当然也不会只通过吞噬一个子体就能再度绽放。如果一个载体装满了授粉的本能,那么另一个载体就会用来承载繁衍的记忆,只有连续两次的罗娑节都举办顺利,才能让母体的衰亡减弱,继续保佑着青山的子民。”
  “这也是被选中的都是蕙女而不是蕙男的原因,从生物学角度说,雌性总是承担着繁衍生息的本能不是吗?”她的指尖触及到玻璃杯,里面的水早已冷透了,“所以她们就要承担着被监视、被贩卖、被视作工具,那种肮脏而痛苦的命运。”
  “今年的罗娑节之所以会提前好几个月,是因为母体已经等不住了。”孟非晚撩起袖子,手腕处不断蔓延向下的红色点状疱疹格外显眼,她哑着声音道:“如果找不到适龄的女孩请福,等到花期彻底衰减,母体死亡,我们就会和外面世界的人一样,再也不会免疫花肺带来的症状。最多五天,你就能亲眼看到这种‘盛景’了。这些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天灾人祸,更多有女儿的人家都带着孩子逃走了。”
  “即使三年前的请福仪式失败了,那六年前呢?”游情只觉得胸口有块大石头,闷闷地堵在那里。
  “六年前也失败了。”孟非晚缓缓道,“因为啊,那时的蕙女是我。”
  “就像你们迫切地寻找方法,想要尽可能延缓朋友的寿命那样。”她清冷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样幽静:“这六年的每一天,我连做梦都会想起请福仪式的场景,我总归是要回去的。”
  “难道说,有办法能让感染花肺的人不出现症状?”柏安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
  “他是在外面感染的吧?”孟非晚道。
  “是,已经到花肺中期了。”柏安点头,“照理来说早就已经该……”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众人都心知肚明。
  要以感染时间来看,齐先筑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普通的花肺潜伏期只有两个星期,在这段时间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异化为花种。
  可是身体孱弱的他虽然仍出现一系列的症状,却维持着人类的一切特征,仿佛是受到某种影响而被延缓了进程。
  “之前谢旬有告诉过我,母体污染了这周边的水源,所以你们从出生的时候其实已经感染了花肺,只不过不会出现症状。”游情补充道,“所以我在想,是否因为被感染的人距离母体越近,就越会被延缓成为花种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