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而这土地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马匹被拴在庙前的一棵柿花树下,鬃毛已经淋湿,胡乱搭在皮上,任是能日行千里的骏骁也显得落魄不堪。
  主人们也没好多少。
  虽然从客栈出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点,但雷十二他们身上的衣袍还是湿了大半。其他几人穿的粗布还稍好,勾白云那轻薄的绸衣被水一浸,半隐半透贴住肌肤,连里面的紧身小衣都显山露水起来。
  “先进去把衣服换了。”
  雷十二把不大的庙间让给了勾白云,同鹿拾光、喜喜一齐站在外面的檐下背身朝外。
  喜喜用手抹了抹头上湿发,看一左一右两人先用手掸掸两肩又抖抖前襟,行动如出一辙,不禁啧啧两声。
  “怎么?”雷十二闻声斜眼过来。
  “没什么,就想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师门。”喜喜嬉皮笑脸地道。
  再说勾白云抱着包袱进了庙中,看里面不过一间宽九尺长丈五的小殿,供着一对土地公婆。前面一张供桌,两只蒲垫,再无其他,进门一眼就能看尽。
  她笑嘻嘻冲土地菩萨行了个礼,道声“菩萨,得罪”,便走到侧边面朝墙壁开始解衣。
  刚把外衫从从身上褪下来,突然大叫一声 “哎呀!”
  外面三人听到里面动静都连忙转头。却见罗衫半褪的勾白云已经快步走了出来,面色有些懊恼地道,“完了,我把丑奴儿丢了。”
  喜喜连忙拉住她的手腕,“白云姐,你去哪儿啊?”
  “回客栈。”
  “我瞅那黑猫挺机灵的,说不定自己就跑出来了。现在那边人多眼杂。”鹿拾光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又重新转过头拾捯打湿的衣袍。
  喜喜连忙附和道,“对对对,丑奴儿那么聪明,不会有事儿的。等天亮了我陪你去找。”
  雷十二一言不发看着她,在那桃花面上看到了一丝初遇时相似的神色,叹了口气道:“穿成这样去?消停点吧。”说完就冲进了细雨中。
  她刚跑到柿花树下准备解拴马的缰绳,听见有车轮滚动,抬头一瞧,只见薄薄的雨雾中有一辆马车驶来。驾车的人头戴斗笠,大袖宽袍,正是前来同他们会合的陀鱼。
  陀鱼勒住马辔,将车停到了雷十二身边。
  “去哪儿?”
  “替银算盘回客栈找猫。”雷十二语气有些不善,这个当口返回火场去寻一只猫,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唐。
  “不用去了,猫在车上。”
  “车上?”雷十二说着话已经转到了马车后面。
  为了方便装货,这辆马车特意在后面也开了门扇。雷十二向外打开门扇,撂起帘布,一团黑影窜出来扑到她身上。
  雷十二伸手接住那跃出的丑奴儿,却发现车厢的棺木旁边还多了一个人。
  “你是谁?”
  第7章 【拿云卷】柒 长生
  “你是谁?”
  雷十二居高临下地看着手脚都被捆了丢在蒲垫旁的少年。
  供桌上的油灯已经点上,借着那一豆昏黄可以勉强看出他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头上束着一包淡青色缁撮,就连眼底都泛着淡青色的影,整个人就像一竿淡青色的瘦竹。
  “小的名叫长生,是左佥都御史温鹤引大人身边的长随。”
  长生?雷十二突然想起了苴兰城里棺材铺子扎堆儿的长生巷。这名字在别处也许能讨个好口彩,但是在苴兰却未必。
  “若是不信,我腰带内里有牙牌为证。”
  雷十二冲喜喜点点下巴,喜喜蹲下身子从他腰带内袋果然搜出了一枚牙牌。竹制的牙牌不过三指宽,上三分之一雕了云纹,中间有一个穿绳的圆孔。下面刻着“都察院”及“悬挂此牌出入”等字样。
  雷十二把牙牌还给了他,这个长随的身份倒不像有假,只是这样就拿出了身份凭证,行事未免也太不谨慎。
  “你藏我们车上作甚?又是何时上的车?”
  陀鱼趁乱将马车赶出客栈,慌忙之中没有发现车上还藏了一个人。此时语气不善其实是有些懊恼自己不够小心。
  “我是东厢火烧起来的时候趁乱上的车。至于为什么,因为这棺里敛的正是小的主子温鹤引温大人。”
  到了这会儿,庙中几人终于是知道了那副奇怪的坤棺里趟的是谁。不过这似乎只是无数问题中的一个答案。
  “客栈屋顶上打斗的可是你的人?”
  长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闭上嘴巴不作答了。
  “那放火的可是你的人?”
  长生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那送这信的,总归是你的人了?”雷十二拿出中间扎了个窟窿眼的信纸晃了晃。
  “哪里来的我的人......”长身苦笑着小声说道,忽而又抬起头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我若现在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你们就不会带我一起了。”
  雷十二冷笑一下,跟她玩这点小聪明。“行吧,不说话的人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分别。陀鱼。”
  长生见那个满脸胡须的和尚凶神恶煞朝他走来,连忙往后面供桌退,无奈手脚皆被缚住,动一下都万分艰难。“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雷十二两手一抱,“动手。”
  “你这个女魔......”话还没说完,陀鱼的大手一把过来捂住他的嘴,人夹到腋下就往外拖。
  长生拼命挣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眼睛一个瞪得有两个大。
  “等会,” 看戏演得差不多,雷十二在陀鱼一脚将要踏出庙门时适时出声,“你可愿意说了?”
  被陀鱼夹在咯吱窝下的少年皱着眉头点点头。下一秒“啪”就落到了地上,没有半点怜惜。
  “我家大人刚直不阿勤政为民却被奸人谋害中毒身亡事发之前大人同我们说过如果有什么意外让我们务必去找一位姓梁的大人说那位梁大人会安排后面的事情大人遇害之后我们按照之前吩咐知会那位梁大人果然梁大人派了人来善后只告诉我们一切皆不必管只跟着灵柩前往江宁即可到了曲靖府小的就装病留了下来再寻机会回头来寻你们到了六凉躲到了那家偏僻客栈的柴房里谁知道恰好就遇到了你们小的趁着客栈着火摸上了马车然后就到了这里。”
  经过刚才的惊吓,长生看出这些人都不是好想与的,气都不敢喘一口,一股脑说了一长串。
  但是站着几人细细一品,就知道这番话里有很多漏洞。
  “着什么急,有人拿棒子追你啊,” 勾白云已经匆匆换了衣裳,抱着失而复得的丑奴儿不紧不慢捋着背。“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好?”
  长生腹诽“倒是没有人拿棒子追我但是有人想灭了我啊”,面上却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谁?”
  “我和长宁。我们都是温府的家生子,服侍大人多年,大人到此地巡按就带了我们二人。”
  “你说你们大人是被奸人下毒所害,那官府可有查出那下毒之人 ?”
  “按照仵作的说法,我家大人是死于胸痹急症,并未立案勘察。但是我家大人向来身体康健,事发之前并无异样。而且事先有所安排,定是察觉了危险。”
  “你说跟着灵柩去江宁,是另有一副棺木么?你怎么知道那副棺木中的不是你们大人?”
  “官员归葬会有专门的中使官负责,但大人的真身另有装敛是我和长宁都知道的,那边长宁跟着,这边我来,这是我们商量好的。”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梁大人安排了一个大夫前来,说能有法子能让我家大人起死回生,不过为保大人安全需避人耳目,明面上走的是归葬流程,但是私底下梁大人说会另找人护送真正的灵柩到湖州。”
  “湖州?”雷十二在旁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那这个梁大人是何许人物?”
  “小的不知。只知道我家大人同他偶有书信往来。”
  “你们没有见过他?”
  “没有。除了那个大夫,还来了一队神秘人,处理完装殓事宜就消失了,从头到尾这位梁大人都未露面。”
  “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哪里?那客栈中放火的人同你可有干系?”
  “这个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真就是凑巧了。小的从曲靖往回走,杨林路断了便只能绕道六凉。到了六凉发现城中有人在大肆搜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小的,以防万一只能躲进一间偏僻的客栈,好巧不巧就碰到了各位。那放火之人同小的真的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勾白云问一句,长生答一回,神情放松,应对自如。
  待勾白云问完拿眼看过来时,雷十二轻轻摇了摇头。这些问题其实已经能够勾画出这桩买卖的大致轮廓,虽有些细节还不落实,不过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对他们这行来说,并非了解得越多越好。货到,银讫,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