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雷十二和勾白云对视一眼,脸上都带了两分笑意。他口中的出家人说的应该是陀鱼,却不知道那是个最爱吃腥膻的主儿。
  伙计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帮忙点了灯。“今天雨大,天黑得早,小的为姑娘先把灯掌上。”
  勾白云无奈只得又给了些赏钱才打发他离开。回头去看那桌上的吃食:土瓷碗里面如银丝,汤色清亮,上面撒了几点碧绿葱花。盘中的梨儿比寻常的小一些也圆一些,半是绯红半是金,皮上还带了点水露。
  碗里盘里倒是都看得人食指大动。
  勾白云两指捻起一只梨的把儿,举到雷十二面前:“我记得第一次吃这梨,也是你给削的。”
  雷十二自然也记得。
  三年前在僰道遇到勾白云的时候,她身负重伤,心神破碎。自己和鹿拾光把她带回苴兰,用七星灯聚着灵炁,守了九天九夜,终是从阎罗殿里把人抢了出来。身子好了之后她决定留下来,跟着走的第一趟活儿头站便是六凉。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好好的,还要我伺候?”虽是如此说,雷十二还是从靴袋里摸出匕首,三两下就剥出一颗晶莹白腻的梨儿递回过去,“娇气。”
  勾白云樱唇一开一合,梨肉混着汁水在口齿间辗转。“你当时还说,离儿心酸,这梨儿可甜着咧。是不是?”
  “我当时话还真多。” 雷十二言语冷淡应道,刚拿起筷子就被勾白云拦下,拔了头上银钗往两碗面里戳了戳,见无事才放她动筷。
  雷十二囫囵吃了两口,像是听到什么声响,头朝旁边房间侧了侧,然后端着碗轻手轻脚往隔墙方向移动。
  到了墙前,她手中动作不停但把耳朵贴到了墙上,眼睛转向勾白云,淡声道:“他们几个晚上吃什么?”
  “同我们一样,吃面。” 勾白云抽了张帕子擦擦手上的汁液,然后捏了一把梅花针在手里,用眼神同雷十二暗里交换着信息。
  雷十二摇了摇头,示意她收起暗器。“辛苦跑了一日光吃面哪儿行。走,下去找他们吃点好的。”
  第6章 【拿云卷】陆 生变
  银铃响,恶鬼出。
  道家有云:掷火万里,流铃八冲。说的是流金火铃一旦掷振,其声闻万里,所散发之流光交错八冲,充满虚空,即得消魔灭鬼。
  这六凉城不大,牛鬼神蛇却来了不少。
  就拿这间“有间客栈”来说,她们进出这两回,发现客栈中所有房间都是房门紧闭,除了之前上楼碰到那人之外再没见过其他住客。
  若说因为大雨都窝在房里,倒也勉强说得通。不过,此番入六凉总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这古怪积多了便成了实打实的风险。
  干他们这行的若不警觉些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所以当听到隔壁空房的动静,雷十二便带着勾白云避到了一楼。为了以防万一又把鹿拾光赶去后院同陀鱼一道守着马车。房间里剩下雷十二、勾白云和喜喜三个,一人占了一张凳子静观其变。
  时光煎熬,雨声掩了更鼓,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就在喜喜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一阵非常细微的铃声夹在风雨声中传入耳鼓。
  那铃音像是尖芒,扎得人瞬间清醒过来。喜喜背了弩便要冲出去,被雷十二一把拉住,弩着嘴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喜喜停住脚步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屋顶有刀剑相击的铮响,但是隔着层楼和风雨辨不清到底对垒的有几人。
  “怎.......”
  喜喜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勾白云掐了一把逼他噤声。似嫌不够,她又用食指压着唇做了个“嘘”的动作。
  喜喜也只得哑声用口型问道:“怎么打起来了?什么人啊?”
  对面两颗脑袋都摇了摇。
  喜喜眼睛在雷十二和勾白云之前来回逡巡,又张着嘴不出声地问道:“要出去吗?”
  对面两颗脑袋又摇了摇。
  三人站成一个小圈,屏着气听了一会儿,喜喜终于忍不住又用嘴型问:“为什么我们不能讲话啊?”说完就被勾白云拧了胳膊皮肉一下,只能闭了嘴。
  那打斗的动静在风雨中本就听得不太真切,隔了不一会儿功夫便彻底消失了。雷十二摆摆手,三人便又在房中多逗留了一阵,等确认房外只有渐弱的雨声后了她才开门往外走。
  喜喜面上带了点兴奋,快步跟上去,却被勾白云一回身堵在了房门里。
  “你留在房里。”
  “怎么又留我在......哎~~~”喜喜话还没说完,一抬眼哪里还有她俩的人影,气恼得原地狠狠跺了一下脚。
  房外一片寂静,虽然落雨未歇,但却愈发衬得这客栈里静得让人心惊。
  空气中扑面的是带了凉意的迷离味道。经夜的雨翻出了土里的淡淡壤香,天井里的茶花遭了蹂躏残馨愈浓,如果鼻子再灵一些还能嗅到丝丝缕缕的血腥。
  雷十二和勾白云把脚步放得很轻,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往上走,警觉地观察着周围。
  “叮铃铃~~”
  又是一阵细小铃音在静夜里漾开,雷十二提气蜻蜓点水般两个起落到了房门外。她用三个手指冲身后的勾白云比了个手势,勾白云意会,小心站到了门枢的一侧。
  两人互点了一下头,勾白云手上握了暗器,一脚将门踹开,雷十二握着腰头伸出的鞭柄猛力一抖,一条黑色长鞭如乌蛇吐信,奔着房中而去。
  雷十二也跟着往里跃,不料手中长鞭在空中与另一根长鞭相遇,两条鞭尾纠缠在一起,对抗之力生生将她的身形拉住,她在柄上加了两分力,两条长鞭绷成了一条直线。
  “是我。”
  这一切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鞭相遇之时雷十二就已发现房中的人是鹿拾光。
  “你怎么在这?”
  “那边没事,陀鱼一个人就行。我听见铃音,上来看看。”
  说话间两人都收了鞭,勾白云也进了房中,正在检查床铺上摊着的包袱。
  “不是谋财的,” 她指了指包袱里特意留下的几吊钱,又用手背托了托桃腮,“难道是图色?”
  雷十二没接她话,只问鹿拾光道:“有没看清房顶是什么人?”
  “一个像是使的青城派剑法,另一个招式诡异,看不出是哪门哪派。”鹿拾光取下还悬在窗框上的银铃递给雷十二,“窗进门出,来去匆匆。也许不是冲我们来的,进屋不过是寻人?”
  雷十二正待开口,一支箭突然穿透纸窗扎到了房正中的方桌上。紧接着箭矢如雨,一支接一支地飞入,“啪啪啪”扎在房中各处。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三人分头寻找掩护。勾白云翻身下床藏到了架子床后。鹿拾光就地一滚贴住了窗户下方的矮壁。雷十二长鞭一甩套住桌脚一扯,将翻倒的桌子挡在身前。
  第一波箭雨之后不过只给了他们片刻喘息之机,第二波紧接而至。但是这波的箭矢同之前又有不同,刚落地触到硬物便自行燃烧起来。
  方才还是一片寂静的客栈终于有了动静,低呼声、脚步声、破窗声和木料燃烧的哔驳声夹杂在一起。显然,这箭雨不单落在了这间房内。
  雷十二背倚着方桌喘了口气,然后纵身跃过两处燃火落到了勾白云身边。她探出头望向窗台下的鹿拾光,冲他用两指先往下点了点又指指屋顶。
  鹿拾光点点头,屈起两指压在唇上打了声呼哨,然后用手势倒数了三个数。当比到“一”之后,两条长鞭一起挥向顶格,竟将屋顶打出了一个一尺多宽的打洞。
  鹿拾光等鞭落下,抖抖手腕又将鞭挥出缠在房梁上,借力一跃,从洞口跳到了屋顶。
  等听到鹿拾光平稳落在屋瓦上的声响,雷十二也同他方才一般甩出长鞭缠住房梁,另一只手搂住了勾白云的腰,脚下一垫,低喝一声“走”,跃起之时勾白云还不忘一把抓起了榻上的包袱。
  三个人上了屋顶后矮下身形,匍匐在屋顶观察。飞箭是从正东方向百尺之外的屋顶射出的,此时箭手已经撤离。而面东的这一排房间已经烧起来了,赤焰把东边这片照得皑皑生亮,火光之中有人影绰绰,在往外逃离。
  布瓦在火焰的炙烤下已经开始升温,鹿拾光探出头想要察看下面情形。突然有木叶声从西面传来,鹿拾光招呼趴在不远处的雷、勾二人,“这边。”
  三个人起身快速在屋顶奔跑起来,到了靠近西檐的地方往下一看,喜喜骑着那匹黑白相间的花斑马跑在最前头,黄、黑、赤三匹马紧跟其后。
  他们自动排成一列,沿着房檐跟着马匹行进的方向跑动起来。近到垂脊飞檐的位置,三人像是麻鸭入水,一个接一个飞身而下,正正落在奔驰的骏马背上,疾驰着朝东北方向奔去。
  城东有一座土地庙,在寺祠众多的六凉城中显得庙门不高,香火不旺。平日里只是附近居民自发前来清扫上供,并无专职庙祝管理,到了夜里便只剩下供奉的福德正神。
  土地庙离雷十二他们投宿的客栈骑马不过一盏茶的路程。他们趁着客栈着火,附近一片兵荒马乱才得以骑马逃脱。不过宵禁期间在城中纵马并不安全,此时雨还在落城门未开,必须赶紧找个地方暂时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