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99节
  和景昭的想象不同,拍卖十分枯燥且无聊,竟然是一场正经拍卖,只是藏品格外珍贵难寻,偶尔还有触犯法规法纪的存在。
  “就这?”
  景昭满头雾水。
  不但景昭满头雾水,很显然,宾客们两极分化。一部分听得格外认真,积极竞拍藏品,譬如为一纸宫廷御用秘法回阳丹你争我夺,又譬如为一名据说是伪朝慕容氏郡主的异族女子拍出高价。
  另一部分的表现则更为明显。
  有人睡着了,还有人开始狎玩座间消金坊的侍女,甚至景昭隔壁席位就在这样做。
  她拧着眉头,有些恶心,又有些尴尬。
  裴令之原本站在她背后,一只手搭在景昭椅背上,现在那只手指尖收紧,显然也很不自在。
  景昭想了想,抄起案上茶盏丢了过去。
  伴着隔壁传来的惊怒声,还有‘你想死吗’‘你是哪家的’质问。景昭冷冷说道:“就属你时间最短、声音最大,回阳丹也没拍上,现在还不闭嘴给自己留些颜面?”
  隔壁哑火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丢脸。
  二楼间往来巡逻的消金坊守卫生怕打起来,此刻也悄悄松了口气。
  说完这句话,景昭有点后悔。
  因为她感觉裴令之似乎更尴尬了。
  说实话,她也尴尬。
  于是她开始咳嗽。
  一方面是为了掩饰,另一方面是因为压着嗓子大声说话真的很累。
  景昭轻咳一声,低声问:“要不你坐下?”
  一直伏在椅背上,应该不会很舒服。
  她说话时下意识侧首,刹那间温软的感觉从颊边一划而过,还隔着面纱微涩的触感,有些奇怪。
  景昭愣了一下。
  裴令之也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景昭倒没有羞涩,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往椅子里一靠:“来,再给我捏捏肩。”
  “……”
  场间那名据说是荆狄慕容氏郡主的女子已经拍出了一个堪称离奇的高价。
  景昭漠然看着,无悲无喜。
  “真的假的?”
  景昭心想应该是假的,是不是荆狄慕容有待考证,但绝对不是郡主。
  当年慕容诩出手很寒酸,舍得封官,但对给爵位很谨慎。慕容氏册封的郡主不多,十之八九是亲王长女或嫡女,还需长到出嫁年龄才封,寥寥几个幼年获封的,大多跟皇子皇女亲近,一起欺凌过景昭,她不会忘。
  下面这个女人太年轻,没印象,应该不是。
  想到荆狄慕容,就要想起当年那段难捱的岁月,景昭的心情也跟着坏了起来。
  裴令之轻声说:“我以为荆狄慕容宗室被杀光了。”
  他抬起眼,却见景昭转过脸来,笑吟吟看着他,微笑说道:“总有些漏网之鱼。”
  父皇当年确实杀了很多。
  慕容诩和他的子女妻妾尽数被杀,荆狄慕容氏身为皇族,五年来成功在北方引起了足够的民怨民愤。一朝伪朝覆灭,慕容氏宗亲要被投入天牢等待处置,押送几位亲王的过程中,暴怒的京城民众活生生推翻囚车,一拥而上,将不可一世的荆狄贵人们撕成了烂泥。
  那种奇异的异样又出现了。
  裴令之低头看她,眼底微带忧虑,景昭却浑然不改,只静静回视,微笑说道:“成王败寇,历来如此,血债唯有血偿,此乃天意,亦是民意。”
  时间倒拨回十五年前,慕容诩尽诛桓氏皇族,羞辱长乐公主,北方黎民倒悬,水深火热。
  这一笔笔的血债,甚至没有等到慕容诩寿终正寝向他的后世子孙清算,就由慕容诩亲自交还。
  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不知是谁在鼓噪。
  一口笼子推了出来。
  笼子里装着一个镶金裹玉的中年人。
  这是今夜拍卖的压轴,是全场倒数第二件藏品。
  什么能胜过慕容氏的郡主?
  就凭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庸碌中年男人?
  他姓桓,据说出自齐朝桓氏皇族,是一位正正经经的亲王世子。
  消金坊的藏品,可能会夸大价值,但不会虚构价值。
  就像那名荆狄女子,不一定是真正的郡主,但一定是荆狄慕容氏的宗室血脉。
  裴令之注意到,景昭依然没有出声,但身体稍微坐直了些。
  景昭心想,这个人很可能是真的。
  桓氏皇族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她母亲是末帝公主,最后的桓氏皇族大宗血脉,她当然了解桓氏。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年,她坐视皇帝秘密诛杀过许多残存的桓氏血脉。
  大楚承接齐朝正统,那么桓氏血脉的出现,说不准便会被有心人利用。
  为了皇太女,皇帝当然不惮于杀人。
  他也丝毫不觉得愧对妻子,正如景昭不觉得愧对母亲。
  因为他们了解她。
  天家薄情,与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相比,当然是女儿的皇位更加重要。
  长乐公主的心思就是这样简单。
  简单不意味着容易改变。
  相反,简单也可能意味着绝对的坚定和无法动摇。
  她说要撑住,于是强撑到病体沉疴的最后一刻。
  她说要报仇,连亲生血脉都可以眼也不眨诛杀。
  她说要许来生……
  想必黄泉路上,也会坚持等着皇帝。
  .
  最后一件拍品,作为大轴,并没有在此间出场。
  厅中宾客们习以为常,景昭和裴令之随大流起身,只见每个席位外守着的侍从走上前,手中捧着四指宽窄的绸布。
  来到身前,侍从屈膝行礼,道:“请贵人覆眼,移步观看今日最后一件藏品——”
  “它也会是,一个绝妙夜晚的开端。”
  第87章 消金(三)景昭小声说:“你真好看。……
  一件沉重的事物,落在雀奴头上。
  他的眉毛被细心修剪描画,眼尾染上薄红,唇鼻面颊精心修饰,身上穿着前所未见的华丽衣物,即使在百花山庄那等纸醉金迷的地界也从未有过。腰间佩着只有朝中贵人才能佩戴的朱组青绂,下方琳琅相击,叮当作响,极为好听。
  他被打扮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尊贵又美艳的玩物。
  但雀奴看不见自己这幅模样。
  他眼前覆着一条白绫,质地柔软却极为遮光,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光,看不见景象,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也看不见自己那些同伴去了哪里。
  有人将他扶起来,动作极为温柔妥帖。
  但这份温柔妥帖自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是为了他的精致装扮。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将他扶到了一只巨大的金色笼子里,然后让他坐下。
  无知无觉会带来极度的恐惧。
  一片昏黑中,雀奴很是心慌,不知所措,只能温驯地坐下来。
  喀啦!
  笼子锁上了。
  混沌里,他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极低的哭声。
  有人哭着对他说:“雀奴,我想死。”
  .
  景昭睁开眼。
  她看见了一片极为柔和的光芒,并不刺目,却还是有些难以适应,用力眨了眨眼,侧首看去,只见裴令之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正不断眨着眼睛,眼梢有些泛红。
  景昭赶紧抓住他的手,示意裴令之小心些揉眼睛,不要带掉面纱。
  然后她才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着四周。
  巨大的厅堂中,座位三三两两,各自散布,其间用屏风、栅栏隔开,不算华丽,却有种说不出的风雅好看。
  厅堂正中间仍有高台,高台上铺着殷红的厚毯,灯光下就像是凝结的血。
  景昭想起刚才蒙着眼的经历,抬手找到裴令之的手心,开始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