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追着那点随他移动的荧光,看见他拿起一部手机。
  可接下来,毕然却沉默了,房间中,只余下他们的心跳声。
  “怎么了?”程叶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毕然没有说话,他把手机递到程叶面前。
  屏幕上,是一朵蓝紫色的花。一根修长的指,却轻敲了敲屏幕的右上方。
  那上头,信号的位置,是个刺眼的叹号。
  “没信号了?”程叶有些发冷,“这么邪门……”
  必死了么?
  “不。”她抬眼,发现是毕然。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属于‘邪门’,”毕然的沉稳让人吃惊,他深吸一口气,“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最关键的那根线头。”
  他薄唇微抿:“知道总闸在我门外,说明这个人对这栋楼的布局非常了解。守在门外不动,一定另有所图,多半……是冲我来的。这人对我所在的位置,也非常确定。”
  毕然走到程叶身边:“抱歉,看来你的提醒,并不是毫无根据。”
  说着,他动作轻柔而小心,为她解开绳子。他充满歉意也充满呵护,让程叶感到有些久违的温柔。
  “疼吗?”他轻声问。
  程叶的手稍微舒展开来,试图活动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指。
  “还行……”她的话突然顿住。
  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了她的鼻腔。
  她本以为,这是毕然身上的香。
  可毕然身上的气息时远时近、若有似无,带点温暖。
  而此刻涌入她鼻中的,是极其浓烈的香气。
  像某种东西被剧烈燃烧时,发出的味道。
  “外头的人在烧香吗?还是在烧纸?”程叶不明所以,小声问道。
  黑暗中,她极力试图以眼睛抓住些什么。
  可眼皮越来越沉。
  浑身痛楚,此刻蔓延上来。
  绳子松开的同时,她的意识似也涣散。
  渐渐,在这阵香气中,她被一片黑甜捕住。
  清醒即将消散的时刻,只隐隐听见毕然的呼唤。
  “别睡……快醒醒!”
  *
  她醒来。
  一闪一闪的灯光,晃着她的眼睛。
  电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却不稳。屋子里时亮时暗。
  那盆蓝紫花碎落,余一地残花。
  窗子上,是红蓝相间的光。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身上湿也腥。
  方片的光芒,割裂着眼前的视线。
  七彩的、炫目的、碎裂一地的玻璃。
  她看见一张嘴,虚虚张着。
  用了好几秒的时间,她才意识到是鱼缸碎了。
  水流一地,还拖着几条电线,像蜿蜒无力的蛇。
  一条鱼就在她的脸颊旁边,鱼嘴对着她,一张一合,无力地诉说着什么。
  说什么呢?为何破碎?还是为何离开温暖的水中?
  是那条叫…什么德的鱼来着?旁边还有另两条鱼,已经一动不动。
  她脑袋里一阵混乱,突然,亚里士多德、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这几个极其拗口的名字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会记住这些名字?
  她睁了睁眼,才发现这些名字,都出现在眼前一张纸上。
  那似乎不仅是一张纸,而是裹着一本书的纸皮。
  上头,用刚劲有力又不失隽秀的字体写着这些人名。
  字字带血,也沾着水渍。而这本书,此刻竟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顺着书下头的血迹,她看见一双雾蒙蒙的眼。
  那眼睛睁着,但却也只是睁着。
  是毕然。
  他死了。而凶器,似乎就是她手中这本书。
  程叶试图说话,却发现浑身无法动弹,直到一行脚步声,停在她的跟前。
  抬眼时,她意识到了某种命运的再次降临。
  是她第一回循环时,所见的那名年轻警察。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落在程叶身上,神色严肃。
  “小耿,我们马上就到,控制好现场。”
  她听见警察手中步话机传出的声音。
  “我是市刑警队的耿文,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意图行凶。”他弯腰查看毕然的尸体,又看向程叶手中染血的书。
  书被抽出。
  程叶想喊、想叫:我用手机录了视频!
  虽然不知到底录了多少,但万一呢?
  在那儿!她看见了:碎屏手机,就倒在那滩水和电线的中央。
  像被长蛇盘踞的最后一点希望。
  只要充上电……或许她还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指尖能动弹了!程叶用力挣扎着,伸向自己那部手机。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之内。
  剧痛先传来,眼睛才看见,积水和裸露的电线,咬住了她的指尖。
  电流透过这长蛇,涌入她全身上下。
  身体剧烈抽搐,程叶眼睛瞪大,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见那警察冲向她,试图施救。
  她看见满是玻璃碎片和积水的地面上,鱼缸碎片折射着的光。
  最后一眼,她看见毕然尸体旁那染血的书,静静躺在一旁。
  她看见“海德格尔”的名字旁,有人写下的字——
  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
  *
  太阳强烈。
  那光再次烧脸时,程叶还来不及睁开眼睛。
  引擎的轰鸣,一如所料地冲来。
  而她甚至没有睁眼。凭记忆,她飞速闪了身,而身后疾驰而来的那辆车,与她擦肩而过。
  呼啸的风过去,她才睁开眼睛。
  心跳得厉害,而手机还在手上,完整无缺。
  她知道这是又一次的开始。
  无尽循环,无尽折磨。一次次重复,一次次继续……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
  天不蓝,云漫卷。
  暴雨将至。
  她颤抖着双手,点开手机。
  一切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第八回了。
  打开的直播间里,那双雾蒙的眼,此刻被一本书遮了一半。
  程叶的指尖顿住了——
  那本书上,套着一条书封。
  没有了水渍,也没有血迹。一切重来,一切完好。
  上头,是毕然手写的一句话:
  “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真正意义是——
  “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
  可更让程叶震惊的是,一双手轻轻敲着那书封。
  她看见那下头,还加了一句新的话:
  “想知道你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吗?”
  第15章 ☆、15软禁的红
  亚里士多德昨天死了。
  又或许,是今天?
  时间颠来倒去,不得不叹一句加缪精准。
  毕然任鱼食沉入,触底一刻,他揉了揉酸涨的眼。
  小时候,父亲每回下井前,总爱用那双大手,抚一下他的眼睛。
  “别看。”
  “啪!”水珠被鱼尾一拍,溅上了他的眼皮。
  毕然猝不及防,猛地闭了闭眼。
  总爱往水上冲的这条大脑袋鱼,被他冠以形而上学开山祖师之名。
  他亲眼见证鱼缸破碎,水流一地。
  而这位祖师爷倒伏在地,肚皮朝上,脑袋朝下,垂死挣扎。
  一张一合的嘴,闪光不再的鳞。
  他也分明记得后脑被重击,一片漆黑里剧痛袭来。
  颅骨中似有刀尖转动,实体不再、意识消亡。
  他的人他的鱼他的花,都该是死了。
  可此刻,亚里士多德带着气泡游向他,又撞碎泡沫转身去。
  旁边毕达哥拉斯依然悠哉,数是本源,数是和谐;
  赫拉克利特么,依然乐此不疲啃垃圾。
  水草、灯管、氧气咕嘟。一切如故,一切如昨。
  何为“昨”?毕然点了点网页上的日历,再一次确认了今天的日期:6月7日。
  他明明记得,这一天已经过去了。
  消亡与存在,只隔一个破碎的鱼缸。
  鱼缸完好。他的后脑也完好。
  唯一区别,是旁边那盆香堇菜。
  上头的花,与记忆中相比,少了一朵。
  毕然当然没有那么无聊,每天去数花开几朵。但他记得有那么一朵,坠在边上,花瓣半卷,半蓝半紫,很是温柔。
  梦里,那盆花坠地时,这朵伸出来的花,最先倒在了地上。折断的茎里,仿似泪流。
  就是那朵花,确确实实消失了。
  那么这一切,有没有可能不是梦?
  他重复点开这个日期,几度确认这个数字。
  时光如水倒流,电脑屏幕上,光标一闪,再一闪。
  三下,四下,五六下。后台对话框里,却始终空白。
  他看向书封上,自己写下的话,正对着摄像头。
  为一个梦,他发出了这样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