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陈欲晓蹙眉:“你为什么不去?”
  这也是她预想的后续。
  可是裴瓒此时气定神闲地躺在这,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我与长公主在楼上谈了那么许久,你都不想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吗?竟还问我为什么不去。”
  陈欲晓知道自己总猜不到他的想法,不比裴瓒头脑灵活。
  从前未曾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夜被摆了一道又一道,此刻心里难免有怨气。
  她瞪着躺椅上安然的裴瓒,一步迈上前,直接将藤椅掀翻了,还气急败坏地骂着:“少在这躲清静,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院子!”
  “哎哎哎啊——”裴瓒在地上滚了一整圈,眼见着陈欲晓是被她逗得起了火,连忙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躲开对方挥过来的扫帚,“闲聊几句就急,你怎么不学学你哥哥那副老成稳重的模样,难怪长公主不将要事交给你去做——”
  话说了一半,陈欲晓却突然停驻,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随意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失落得如同丧家之犬。
  裴瓒离她几步远,自上而下地垂落视线,所见的就是这般姿态。
  其实他所想的也不错,一心想要替父报仇,可几乎所有亲近之人都在拦着她,只能背水一战就投靠更为危险的存在,但就算如此,也没能博取信任,连与虎谋皮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是没主意的人,我也确定,无论我劝你什么,你都听不进心里。”
  裴瓒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与长公主对峙时的年轻气盛撂下,换了副循循善诱的口气。
  “其实你心里并不清楚陈遇晚为何会坦然接受平襄王之死,你也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全大局,甚至,就连长公主是何等厉害的存在,你也比我更为清楚……”
  陈欲晓声音闷闷的:“但我不得不……”
  “是,你走投无路。”裴瓒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在寒州时,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身份,平襄王府的世子,武将之子,就该是这般果决勇武,但是很显然,是我的本事不及你,没识出你的身份,更是我的见识不如你……”
  陈欲晓微微抬起头,垂落的发丝间露出冷漠的眼神:“这世上对女子的要求太多,要温婉得体,要端庄大方,却从来没人说过,当女子与男子并肩站在同一片朝堂时,我该是什么样的。”
  “你比你的哥哥,更像是王府世子。”
  陈欲晓浑身一震,完全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裴瓒的嘴里说出来,他们这些文官,不是跟她家里的老学究一样死板吗?说什么姑娘聪慧,县主巧思,最后还不都是一股脑地将心思丢在她的兄长身上……陈欲晓自问从未厌恶过陈遇晚,却又实打实地羡慕,有那么多的目光投落在他的身上。
  被人看破了心思,陈欲晓应该是要恼羞成怒的,可她却生出几分被理解的欣喜。
  但就在抬眼看向裴瓒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裴瓒或许早就知道她投靠了长公主。
  但他为什么从未表现出来过!
  也从未质问过她……
  裴瓒抬头看看深邃夜空,零落的星星寂静地闪烁,没有低头,却在说:“你与殿下是一路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解释了陈欲晓心里的疑惑。
  正是如此啊……
  陈欲晓痴痴地笑着,他果然是早就猜到了,甚至有可能是在自己有所选择之前,就做出了如此的猜测,难怪会对她的“背叛”毫不惊讶呢。
  “你,就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裴瓒疑惑,“难道,你是说与长公主一事?”
  陈欲晓点点头。
  裴瓒轻笑:“这便是第二个问题,在凭风台二楼,我到底与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第180章 赏识
  先前在凭风台等候时, 陈欲晓的确在意裴瓒跟长公主到底在谈些什么,可是后来,陈遇晚横插一道, 反而让她忘了那些在意。
  结合着裴瓒后来的反应,这俩人的密谈内容,其实也不难猜。
  陈欲晓别扭地轻哼一声,背过身去:“我对你们说了什么不感兴趣。”
  裴瓒轻笑,躺在藤椅上被夜风吹着, 似是有些冷, 让他蹙起了眉头“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你, 许是有些想不明白你的举动,但人各有志, 你做了什么, 我是无权干涉的。”
  听了他的话, 陈欲晓陷入了沉默。
  从本心出发,她并不愿意这事毫无波澜地化解。
  她是个感情浓烈的人,又是真心对待裴瓒,宁愿两人大动干戈地吵一架, 也不想被轻飘飘的几句“无权干涉”带过。
  仿佛裴瓒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也是在向她说明,在裴瓒那里, 她并不值得在意的。
  ……归根结底还是陈欲晓年轻气盛。
  比不得在京都城里受尽刁难算计的裴瓒,不轻不重的几句话, 反而叫她心里不舒坦。
  陈欲晓瞪着眼前的木架, 执拗地将裴瓒的话重复,直到眼睛干涩,一股热气氤氲在眼眶中, 她也还是没想明白。
  “我自幼习武,四岁举剑,七岁操练,旁的女孩都在父母膝前玩闹时,我与兄长一同入营,吹过塞漠的黄沙,受过北疆的寒风,我自认为,作为陈家儿女,从不比兄长做得少,可兄弟府兵以兄长马首是瞻,父亲点兵也只许他出征,要我安心留在府邸……”
  “难道说,我陈欲晓不配做沙场死战的女将军吗!”陈欲晓一拳落在木架上,震耳的闷响,可她却跟感觉不到疼一样。
  裴瓒偏头瞧了瞧她,只能从一侧的神情中看出些许坚毅。
  “我与兄长同在战场杀敌,父亲却不许我对外人道出名讳,大营之中,除了陈家的兄弟,他人只知兄长,而不知我。”
  彼时,陈欲晓的确是怨恨过的。
  但是她的父亲死得太突然了,她还不等消解怨恨,去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老王爷便在营帐中暴毙。
  得知消息,陈欲晓火速奔回,马背上的半日,她想了无数种可能,陈遇晚却对她说:“没有查下去的必要。”
  “什么叫没有查下去的必要……”陈欲晓咬着牙,唇色惨白,落在木架上的指节处却凝着骇人的血色,“我如何不晓得他的求全,可是,京都城里的这份荣华富贵,是拿父亲的命换来的,我便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受下去!”
  “为什么我不是男儿,为什么我不能承袭爵位……倘若换一换身份,就算舍了性命,我也要为父亲讨个说法!”
  激愤言辞入耳,裴瓒却不曾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微微阖眸,想起了在凭风台上的一幕——
  他问长公主,陈欲晓是不是真心实意要站在她这边的。
  长公主坐在太师椅上,纤纤玉指轻抵额角,发冠上的珍珠串垂落,与墨绿色的华裳相得益彰,她缓缓开口:“本宫赏识她。”
  没有直言陈欲晓的态度,反而将这一切转嫁到自己身上。
  长公主没给他想要的回答,不止裴瓒疑惑,连她的神情中也染了几分落寞:“她与本宫年轻时也有几分相似,心高气傲,不肯居于无用的男人之下……不过她比本宫幸运,不曾生在帝王家。”
  现如今,裴瓒依然了解陈欲晓的心思。
  但是对于长公主,他却并不是完全地笃定,二十年前无法回溯的阴谋算计,让长公主从云端坠入谷底,让先皇震怒,甚至不惜动用重兵踏平幽明府。
  真相到底是,向来高傲又被委以重任的长公主,痴心男子,与先皇反目?
  还是她一着不慎遭人算计,被刻上了终身的耻辱。
  裴瓒恐怕是没时间去猜了,毕竟长公主可是对他说,只给他一夜的时间,倘若今夜过后,宫中的皇帝还是安然无恙,那她便只能选那位与她相识已久的北境质子了。
  “哼……”
  回想起当时长公主危险又高傲地神情,虽然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有十足十的把握,可裴瓒还是忍不住觉得——
  这才是真的与虎谋皮。
  陈欲晓选择投靠长公主,还能算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最优选。
  毕竟,陈欲晓以郡主的名义,压根无法找到比长公主还要尊贵的靠山,而向下选择,不管选谁也是无用,倒不如搏一把,说不定还能寄希望于“曾经的相似”,来谋取几分利益。
  但是长公主要联合北境质子。
  这就是愚蠢至极的选择了。
  现如今战事刚歇,大周与北境需要休养生息,但讨论谁更危险,必然是妄图引来祸水的大周。
  听到长公主的话,有那么一瞬间,裴瓒都觉得长公主没有坐上高位是应该的,否则,将大周交给这么一个有着荒唐想法的人,不等有外敌攻打,恐怕大周就要从内部瓦解了。
  但他实在不信,长公主真会蠢到此般地步。
  显而易见的陷阱,她真的会掉进去吗?
  裴瓒与陈欲晓怀揣着心事,彼此都没有开口,一时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