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我没事。”
  “跟我回去。”陈遇晚的态度也坚决,不过问她发生了什么,只一味地让她回家。
  只是,于陈欲晓而言,父亲死在疆场,母亲远在王府,兄长也成了看不懂猜不透的人,京都城里那代表着恩赐的华贵府邸,如何算得上是家呢。
  她低头不语。
  陈遇晚瞧了瞧她的打扮,又说道:“你这是穿得什么?还有外头那些府兵,谁让你带来的!你可知这是京都城,不容许你胡闹!”
  “是我愿意在这京都城里的吗……”
  “你说什么?”
  不怪陈遇晚听不见,她的声音太小,只落到了自己心里。
  “比起巍巍皇城,对着人便要三拜九叩,颔首低头,我倒宁愿回去,做什么郡主,做个野丫头倒是自在许多。”
  “我看你是开始说胡话了。”
  眼见陈欲晓的神情变得木讷,说话也颠三倒四的,陈遇晚便觉得有些不对。
  身为兄长,从小看着陈欲晓长大,纵然妹妹隐藏得再怎么巧妙,他也是能察觉出积分不对劲的。
  但是陈遇晚一直都没有插手管教。
  他很清楚陈欲晓心里的不满,她的怨恨,甚至都清楚这里面还有对他的控诉,可他并没有做什么,无论是私下与长公主来往,还是其他的暗中盘算,陈遇晚都只想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给予最大的庇护。
  唯独今日。
  陈欲晓深夜披甲,领府兵外出,他实在是坐不安稳了。
  毕竟,在这富丽堂皇的金笼子里,只有陈欲晓与她血脉相干,如若他还是要放任下去,那等待他的,只会是陈欲晓人头落地的消息。
  陈遇晚直直地冲陈欲晓走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准备用蛮力将她带回去。
  但他没想到,一直躲在陈欲晓背后的小姑娘突然出手,撒了把奇香的粉末……
  幸而陈遇晚这些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反应迅速,立刻挡住了口鼻,虽然难免闻到些许,但也不是十分要紧,还能凭借意志扛过去。
  然而他突然出手推向流雪时,陈欲晓怀中的长刀却挡住了他的动作。
  “铛”得一声,陈遇晚被震得手臂发麻。
  他站定看向陈欲晓,紧蹙的眉眼前,正对的是锋利的刀尖。
  第179章 夜谈 “啊呀——”
  “啊呀——”
  突然的一声惊呼, 打断了兄妹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抬头看去,只见裴瓒像是没骨头似的倚着二楼拦着, 表情似笑非笑,:“真是不巧,竟让殿下瞧见了兄妹对峙,二陈争锋的场面。”
  “二臣?”长公主垂眸浅笑。
  “是……二、陈。”
  裴瓒伸出手,隔空在二人的位置上轻点, 主动忽略了角落里的流雪。
  “拜见殿下, 小妹在家里野惯了, 不懂规矩,若有冒犯殿下的地方, 还请殿下允许微臣代小妹受罚。”
  “无妨, 不是什么大事……”
  长公主睁开眼, 才发觉楼下竟空荡荡的,原本的那些个府兵都站到了外面去,仅能从窗户那看到几个人影。
  她略带惊讶地挑了挑眉,斜眼扫过身侧的裴瓒, 没从对方的笑意中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但是,倘若真的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楼下的陈遇晚又是怎么出现在此的呢?就算是担心小妹, 也不能对陈欲晓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吧?
  是派人尾随?还是另有他人相告。
  回想起方才在屋内,裴瓒那副赤诚的模样, 果真是经受了磋磨成长了许多, 早就不如当初,在长公主府内那一跪时,心思单纯了。
  这样也好, 她也不想要个没有城府的人。
  心思赤诚,固然是好,但赤诚并不代表忠心,反而极有可能将赤诚变成愚蠢,成了被他人刺向自己的刀。
  长公主眼里的笑意渐冷,目光自上而下垂落,如一道泠泠月光,透着几分来自九天之外的寒意:“郡主年纪虽轻,却是担得起事的人,足见王府家教之严,将军也不必过分忧心。”
  “微臣是怕,小妹冲撞了殿下。”陈遇晚舔舔嘴唇,将头垂得更低
  陈遇晚在外人眼中,向来是年少老成的代表,许是他常年操练,早早地褪去一身青涩气质,之后,年纪轻轻便随军出征,比同龄人更多些沙场见识,经历了生死之后,行事也更稳妥些。
  可他再稳妥,再老成,从前经历的是沙场上看得见的真刀真枪,而不是朝堂上无声无息的伤人暗箭。
  应对起长公主这般浸淫权术之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甚至不必开口,他就先矮了一头。
  陈遇晚一门心思地想带着陈欲晓快快离开,可长公主却瞧着没有放他们走的打算。
  只见长公主依然端着姿态,轻声问道:“你兄妹二人远赴京都,没有父母长辈照顾,就算王府生活再怎么奢费,皇帝的赏赐再怎么丰厚,本宫也是知道你们的不易。”
  “多些殿下垂……”
  “尤其是郡主。”陈遇晚的话还没说完,长公主强硬地截断了他的话,“女儿家心思细腻,可不是你这等疆场厮杀的男人能察觉到。”
  陈遇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是知道陈欲晓心里的想法的,甚至早她些许,就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碍于全族的性命,他不敢去冒这个风险,只能封闭起来,做个锁头乌龟,瞧着妹妹在深浅未知的京都城中试探。
  他这个兄长做得是不够好,可绝不是长公主所说的那般。
  “陈夫人入京艰难,无法宽慰郡主,倒是本宫清闲,可与郡主闲聊一二。”
  长公主的三言两语,便将陈欲晓今夜不安分的举动,说成了是与她闲谈宽心。
  陈遇晚明知不是这样,却也说不得什么。
  可陈遇晚骨子里也是固执的,他并不会因为长公主,就扭转想法,反而剑拔弩张地抬起头,用眼神质问高高在上的女人——
  他是陈欲晓的兄长,是平襄王府的主事人,只要他说不,无论是谁,也不能利用了陈欲晓去。
  气氛越发不对,裴瓒都忍不住抓紧栏杆,探头去看这场好戏。
  很显然,长公主四两拨千斤的言语,扭不转陈遇晚这颗硬钉子,不过,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裴瓒愿意看见的。
  干脆买陈欲晓一个人情,站出来说几句。
  “遇晚——”裴瓒一开口,亲近的称谓便率先让对方皱起了眉头,“你我寒州相遇,是缘分,又历经生死,是情意,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同郡主聊聊。”
  裴瓒在寒州与“陈遇晚”相识的事情,知道的人虽不多,却也不是没向旁人说起过。
  特别是,门外守着的都是陈家府兵,自然对这事有所耳闻,裴瓒索性便利用起这点,像陈遇晚讨要起了情意……自然,裴瓒也是有把握陈遇晚一定会答应的。
  毕竟,在对方眼里,他并不是长公主的鹰犬,而是皇帝的心腹。
  在裴瓒笃定的目光中,陈遇晚果然看向了陈欲晓,他心里仍在摇摆,却也明白,僵持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让这个勉强“信得过”的裴少卿去试试……
  分明是今晚至关重要的角色,裴瓒却悠哉悠哉地走出了凭风台。
  不去向皇帝说明今夜的情况,也没有继续跟长公主虚与委蛇地表露心迹,而是跟在陈欲晓身后,走在漆黑的巷子里。
  他看似漫不经心,手里的灯笼也摇摇晃晃,目光却紧盯着几米开外,孤伶伶的人——
  深更半夜,若是被人瞧见了,说不定会被痛骂一顿,贬损成心怀不轨的地痞,也幸亏是城西人少,才免了这场想象中的坏事。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陈欲晓走了许久,七拐八拐,在迷乱的小巷中进了间平平无奇的宅院。
  说实话,裴瓒根本无法分辨这是处在哪里。
  提着灯笼,打量着院子的格局,四四方方的院落,青石墙,灰砖瓦,都是京都城里常见的规制,陈设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眼一瞧,只有“普通”二字。
  无奈,他只得抬头看了眼月亮的方位,大致分辨出这还是在城西的范围。
  裴瓒没有去纠结陈欲晓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一处院落,而是随手将灯笼搁在木架上,拖了张藤编躺椅当院坐下。
  原本陈欲晓还在满脸苦瓜相地摆弄烛火,回头一眼,却看见裴瓒用冷水冲着落灰的茶碗。
  “殿下和兄长是让你来劝我的。”
  陈欲晓将一柄烛台“哐”得一声摔到桌上,灯油摇晃,顺着铜黄色的长柄下滑,她的半张脸也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裴瓒不着急说话,反而是闭上眼,细听风吹竹叶的唦唦声响。
  “我劝,你就会听吗?”裴瓒一点都不着急去动摇对方的想法,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想要插手的打算,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吹着夜风,阖上了眼皮。
  陈欲晓有些气,抬脚踢得藤椅开始摇晃:“不劝你跟来做什么?”
  “图个清静。”裴瓒微微一笑,解释道,“康王已经被送进宫了,按理说,我要么随后进宫去言明今夜之事,要么带着那质子一同前去,看一出棒打鸳鸯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