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渗出血了,别让言诚看到。】
  裴瓒迅速回头,果然在谢成玉的衣袍上发现零星的血红,位置在膝盖那里,绝对不会是他脑补的原因导致的。
  “我没事,不过是晨起时摔了一跤。”
  谢成玉着急解释,一下没扶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裴瓒手疾眼快地架住他,眼中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是……”
  裴瓒欲言又止,看向谢成玉的眼神不免写满了担忧,只是以他的身份,牵扯到对方隐私的事情似乎不能多问。
  他缠着谢成玉的胳膊,沉默地把人扶进屋里,思虑再三后才说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
  放置在窗户旁的书架挡住了屋外的光线,阴影落到谢成玉脸上,衬得他有几分阴郁,特别是一言不发的时候,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散着冷气,在日头正盛的中午,愣是让裴瓒感觉到了寒意。
  裴瓒摸了摸扳指,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甚至屋内和谢成玉的心一样死寂。
  “要不,我先回去……时辰也不早了。”裴瓒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打破寂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先跑为上。
  可惜谢成玉不让他跑:“言诚不想问些什么吗?”
  “不想问。”
  裴瓒好奇死了!
  他恨不得谢成玉自己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吐露,只是看着对方阴沉得几乎凝出水的脸色,他一点儿都不敢把好奇心表达出来。
  就在裴瓒以为谢成玉生气时,对方却突然笑了。
  谢成玉摇摇头,表情中带了些无可奈何,看着裴瓒的眼神也不似方才那样阴沉,反而像是长者看待在自己面前玩小心思的后辈,哪怕是裴瓒撒了谎,也阻挡不住他的溺爱。
  “言诚,你说你今早见过赵闻拓了,对吗?”
  谢成玉的话自带让人无法回避的魅力,逼着裴瓒点了点头。
  “我和他之间有些绕不开的旧事,不管是昨日在朝堂上争执,还是今日你与他的会面,都脱不了干系。”谢成玉垂着眼眸,坐在椅子上将长袍撩开,紧接着再弯下腰,把唯一的里裤卷上去。
  “还有我的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瓒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青紫的膝盖,在肿得最厉害的地方,更是血肉模糊一片。
  很难想象,谢成玉就这样跟他说了一上午的话。
  “我去找大夫!”二话不说,裴瓒立刻往外跑,但是没几步就被叫回去。
  谢成玉指了指放在书桌上的药粉,轻描淡写地说:“御赐的药粉,懒得用罢了。
  “为什么?”
  “反正晚间还要去祠堂罚跪,如今敷了药粉,不过是解一时之痛,明日后日还要再敷,不如彻底烂干净,废了一双膝盖更省事。”
  裴瓒满眼震惊地盯着谢成玉,实在想不到他是怎么一脸平静地说出这样的疯话。
  不是一直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不适用了。
  “谢兄,我帮你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那番话还是震颤到裴瓒弱小的心灵了。
  他拿起瓷瓶的手都忍不住在颤抖,也幸亏里面装得是药粉,手一抖,没撒出来多少。
  不过,当他半蹲在谢成玉身前时,冰凉的掌心突然抚上了他的脸。
  裴瓒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瓷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细腻的药粉撒了满地。
  谢成玉蜷着手指,抬起裴瓒的下巴,眼中的笑意浮于表面,很是有些虚情假意:“你说你是裴家独子,没有兄弟姊妹,那我给你当兄长如何?”
  刹那间,裴瓒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似乎也是在书房,阳光透过书架投落在他们二人身上,谢成玉说着类似的话,彼此的裴瓒尚未加冠,散着头发看起来还有些青涩,听到了长者的话,他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画面消失,裴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原主和谢成玉在学堂时发生的事,他依旧半蹲在谢成玉面前,鼻腔里除了淡淡的药粉香,还有微弱的血腥味。
  “这就是谢兄耿耿于怀的吗?”
  谢成玉神情一滞,没想到裴瓒会这么说,随后他抽回了泛凉的手,装作无事发生地笑着:“是我痴心妄想了。”
  【赵闻拓啊赵闻拓,你看,是个人都不会像我一样轻信你的鬼话。】
  对方的心声听得裴瓒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凭着这些蛛丝马迹,他不难想象在谢成玉和赵闻拓之间发生过什么。
  甚至,就算是不知道起因和细节,他也可以想到两人面对的种种压力和折磨。
  特别是谢成玉。
  他是谢家的未来。
  整个谢家都在他的身上押注。
  他不能有私心,不能有私情,要一切为“公”。
  第6章 榜眼
  谢成玉昨夜在祠堂跪了整晚,今日一早又被谢家老太傅惩戒,所以他的膝盖才伤得触目惊心。
  而这一切,为的还是赵闻拓。
  辞别谢成玉,裴瓒只身一人顶着正盛的日头走在街上。
  酷日炎炎,他却觉得心凉。
  “我和赵闻拓,真真假假,捕风捉影。”
  说这话的谢成玉语气淡漠,不似寻常闲谈时那样嘴角总是染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反而像是在说漠不关己的事。
  “传言真假参半,但我跟他的确有过一段不便告人的过往。”
  为着“家丑”,谢成玉没有具体明说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只是故意甩出钩子,让裴瓒隐晦地去猜。
  无非就是两情相许又不得圆满。
  放在同为高门的谢家和大将军府,本是值得大肆宣传的喜事,两家刚好可以趁此机会结为姻亲。
  可惜他们俩都是男子。
  大周民风淳朴,两个男人拜堂成亲很是罕见。
  更别提俩人都是各自家中继承大任的长子,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
  赵闻拓被斥往边关时,谢成玉以为这事已如死灰,绝没有复燃的可能,他便兀自断了联系。
  却不曾想,对方会因为粮草一事回京。
  占着督粮将的头衔,赵闻拓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到谢成玉面前“兴师问罪”。
  借着浓厚的醉意翻墙而入,积年累月的思念彻底将人吞没。
  才有了裴瓒听到的那句心声。
  谢家的老太傅为此震怒,也正是因为如此,谢成玉才会“不受暑热”在朝堂上晕过去。
  赵闻拓啊赵闻拓,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裴瓒是真的在为谢成玉鸣不平。
  他本身不识情爱,生性寡淡,哪怕是在现世活了二十年,青春期懵懂的喜欢被早早地扼杀在摇篮里,从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意。
  以至于他理解不了谢成玉眼中的纠结,不知道出身高门见多识广的谢成玉,为什么会对同样是男人的赵闻拓动心。
  也许是日久生情。
  或者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裴瓒想不明白。
  他盯着脚下的青石板,摇摇晃晃地走着。
  许是正午的缘故,路旁叫卖的摊贩少了许多,连流浪的猫猫狗狗也不见了,估摸着都找了阴凉地躲着。
  只当他为满脑门的官司烦得头昏脑涨时,一架装潢简陋的马车停在了身旁。
  “瓒儿?”
  被叫了名字,裴瓒才猛得抬起头,与掀起帘子的那人对上视线。
  原来是他爹。
  “父亲怎么在这?”裴瓒的惊讶不是装得,他出门的事情虽然告诉了下人,但是身旁没有一人相随,他爹出现在这绝对不是来寻他的。
  裴父向远处瞧了瞧,说道:“先上来吧。”
  这么热的天气,有车不坐是傻子。
  更何况裴瓒早就走累了,对着自家人他也不用客气,直接哼哧哼哧地爬上马车,掀开简陋的帘子钻进去。
  裴家简朴,连马车都像是随便找了四块木板临时拼装起来的,内里非但没有任何装饰,就连避暑纳凉的冰块都没有。
  坐在马车里也只是稳当一些罢了。
  裴父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将帕子递过去:“谢家的那位昨日已经在朝堂上晕过去了,这么热的天气,你也不知道乘着马车出去……”
  裴父的话里满是关切,听得裴瓒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毕竟不是原主,对于眼前的“亲生”父亲,他也做不到像亲儿子一样接受对方的关心,只能是尽量减缓心里的不自在:“多谢父亲,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算凉爽,不曾想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话音刚落,裴瓒也觉得不对劲。
  他的语气还是过于拘谨,明明是跟亲爹说话,却像是在跟上司汇报工作一样。
  裴瓒处在马车里,简直是如坐针毡。
  特别是裴父的眼神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只差拿着放大镜瞧瞧自己换了芯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