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话一出口南飞年便知问错,作为影卫,若是没有主人允许,他是不可擅自窥探主人私事的。他本想请罪,抬头却见南钰冰毫无愠色,他知主人不喜缛节,便侍立一旁。
  “我本身去找云姑娘商谈取消亲事,可云姑娘不在,只有云林氏姨娘在,我便说与她了。”南钰冰盯着茶杯把玩道,“丫鬟仆从一众都看着,我也将话说得明白,料是云氏大家大族,是不会硬要将女儿塞过来的……只是,恐怕要云姑娘白白担些时日冷言冷语了。”
  南飞年点头,“只要主人顺意就好。”
  “你倒是向着我。”南钰冰抿茶笑道。
  属下自是向着主人的。南飞年低头浅笑,并无他话。
  “过来。”南钰冰招了招手,“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南飞年走到南钰冰身边,犹豫着要不要跪下。
  南钰冰抬手解开了飞年的上衣,他胸前的青紫於痕已经褪去,皮肤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南钰冰心里嘀咕,“他的药还真是好用。”
  待到南钰冰将眼前人的衣领重新整理好,抬眼却见南飞年耳尖通红垂眼看着地面。他脑中突然浮现出飞年胸前的大片肌肤和他白皙的脖颈,一时间心跳骤然增快,匆忙移了手侧过身呷了一口茶。
  “已经没事了,以后如果我有危险,你也要先保护好自己。”南钰冰站起来看着飞年,“无论你能否答应或理解,都有把我的话记在心里,要保护好自己。”
  这在南飞年身上或许不是打伤,若是换做南钰冰挨了一压,恐怕他现在已经成一缕游魂了。
  “是。”南飞年答。温暖在他心中溢裂开来。他本已自觉这样的温柔以待会到永远,却不料还是在听到云家收下聘礼的那一刻猛地一惊,所幸他的主人并无成亲之意,他想他的梦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其实他明知自己早已暗暗生出对主人不敬的想法,却还是任自己沉溺其中。
  玄生阁距离此地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一两日就可抵达,南钰冰此时能做的便是等待,不过这等待的时日却格外平静,除了战清溪和战清芳各来过几次,其余再无旁人。令他意外的是,云林氏姨娘竟没有再来寻他商议亲事。
  战清溪来了几次,瞧出了些许端倪。
  楸枰暗争,柳下风来。
  战清溪手指扣着石桌,思量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钰冰你的棋艺进步如此之快。不过,这盘你还是慢了一步。”
  南钰冰勾嘴冷哼了一声。他显然不擅长这东西,此刻他即将落败,正眯着眼苦思冥想。
  南飞年烹好了茶奉上,战清溪接过,却见南钰冰一手拄桌紧盯着棋盘,另一只手向虚空乱探。飞年拿起茶杯想递至主人手中,岂料南钰冰一心用在棋局,未曾接住,下一秒便脱了手。
  “啪”的一声茶杯破碎,飞溅起的茶水溅湿了南钰冰的下衣。
  战清溪一眼瞥去,飞年便要下跪请罪。
  南钰冰忙扶住他,“不怪他,怪我心不在焉,”他眨了眨眼,“这盘棋我输了,我去换身衣服,飞年过来。”说着他拉着飞年进了屋。
  南钰冰知清溪待下严格,一丝一毫都不可破了规矩。这两日若不是他次次拦着,说不定飞年已经下跪挨罚多少次了。总之人是他惯的,若是再因此受罚,岂不是他的过错了?
  南钰冰换好衣裳出了内室,却见战清溪坐在堂中。
  “飞年出去,我有话与你家公子说。”
  南钰冰疑惑,却还是点点头。他坐到战清溪对侧,见飞年转身出了屋后看向清溪,疑惑问,“有什么事?”
  战清溪试探着开口:“你那日说,已有中意之人,”见南钰冰点点头,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
  南钰冰接过话,“是飞年。”他眼中带笑。
  战清溪跳起,“果如我所料!”他两眼直直盯着南钰冰,“你,没开玩笑?”
  南钰冰道:“没开玩笑。”
  战清溪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南钰冰答,“父兄那边我自会说清楚,无论……他们是否同意。”他笑了笑,真诚地看着战清溪,“我不是说过会处理好的吗?你也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帮我的。”
  “你……”战清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昨日我也仔细想了。算了,反正我也掺和不了你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那他呢?”
  南钰冰一愣,低低道,“他……他应该也如我一般吧……”这时他才想起,他至今还未问过飞年的心意,这一直都是他的揣测。
  只要他一直不放手,把人捧在手心里温暖,用尽了本事对飞年好,总能有结果的吧,他想。
  南钰冰走出门去,看见门外一角的飞年正垂眼若有所思,眼前人的半边身子落在阳光之中,身影却被拉的如全身一般长。
  南飞年感知到主人气息,抬头却见主人正细细打量着他,他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微微地笑了,他的主人也在不觉时一直带着笑。
  他的眼里有整个春天的温柔。
  第17章 算计
  凉月攀上东山,月光如瀑,为墙边的芭蕉和甘草镀上银辉,轻风带着草药勃发的声音疏疏然随着假山上的瀑水流入池中,蒸腾出清苦却令人静心的药草香气,弥漫了整个庭院和山间。
  一白衫长者坐于房中,他神色动容,眼神伤感,仿佛要将月光望穿。
  一旁站立的青衫男子神色焦急,“爹,这可如何是好?”
  长者低下头紧盯着信,反复用拇指摩挲着书信的落款,好像要将那信上的名字摩挲到心坎里去。蓦地,他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哑声说,“随他去吧。”
  “可聘礼已经送过去了。”南钰泽为难道。
  “为父会亲自修书云家。”南清直将信装好,收进了袖口。
  “可……”
  “为父对不起你们娘,不想再对不起你们了……”他声音近乎哽咽,“当初答应你娶沈吟,也是这个原因。”南清直打断了他的话。
  南钰泽默然了。沈吟是他五年前到刚被洪水摧毁过的灾区救治时救下的,她双亲皆已在洪水中丧生。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南钰泽对她一见钟情。当初父亲答应他迎娶沈吟时是这个原因,如今父亲同意钰冰退亲也是这个原因。
  “快,快替我研墨。”南清直提起笔,“你明日就派人送过去,别让钰冰着急。”
  他提笔书信,脑中便浮现出小儿子信中的那一句“思父其深,以至废卷难眠,念父亦然,明月万里应与儿同。”他眼中悄然间噙了泪。
  其实信中还有一句:“若有一子,实得吾心。彼其天兮,愿为比翼;彼其土兮,愿结连理。情终素娥,不惧襄陵石柱;置身采椽,当倚卓君之垆。”
  若说“思父”之句乃南钰冰有意为之,“若有”之句便是他的肺腑之言了。
  ·
  自从向战清溪道出暗恋飞年的事情后,南钰冰便想方设法与飞年亲近,比如在飞年奉茶时故意蹭他的手、再比如让飞年搬到内屋和他一起睡……
  但是,他觉得这样的暗示太隐晦了。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月黑风高,不,是月光皎洁的夜晚稍微明显地暗示一下。
  南钰冰斜倚在床边,眨眨眼看向飞年道,“飞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与云姑娘的亲事吗?”
  “主人对云姑娘无意。”飞年答。
  “那……那你可知我有意于何人?”南钰冰问道。
  突然被问话的南飞年一愣,随即胸中狂跳,他右手不自觉攥住了衣角,低头规矩回道,“属下不知。”
  ……南钰冰刚想表达心意,一女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南钰冰不耐烦地抬头,见一侍女立在门前,斜眼道,“有事吗?”
  “回公子,奴婢奉林姨娘之命邀公子前去商量退亲之事。”侍女福身回道。
  南钰冰疑惑,“今日时辰已晚,劳烦姑娘代我告知姨娘,可否明日再前去拜见。”
  “是这样的南公子,姨娘此行因要顺路归省,明日要先行离开,这么晚来打扰南公子也是不得已。”侍女答。
  “那好吧,”南钰冰无奈起身,拉住飞年手臂,“跟我一起去。”
  因着外人在场,南钰冰不好透露心意,只暗暗拉着飞年手臂,一路无言。
  南飞年顺从地被拉着,心里却仍因刚才的事情而暗自乱想。
  这几日主人对他颇为亲近,令他深陷又惶恐。他不敢高攀,毕竟主上一时新鲜玩弄侍从之事也是常有。
  两人踏着月光及侍女手中灯笼的灯光到了云千娴和林姨娘住处,见这里灯火通明,南钰冰才放开飞年的手,道,“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是。”南飞年答。他目送着南钰冰进了屋,手心里还残存着主人的温热。未及片刻,却见院中庭中侍仆们如数散去,他立刻警惕起来,侧身之间,匕首已握在手中。
  “飞年!”屋中传来南钰冰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