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三四名浑身浴血的武士踉跄退至阿木刺身旁,对面七八名黑衣武士却已挥刀逼来。
  寒光闪烁间,裴靖逸突然压低声音对顾怀玉道:“别抬头。”
  话音未落,腰间短刀已然出鞘。
  正如顾怀玉整顿厢军时所言——他不仅擅长骑射,近身刀具肉搏亦不逊色。
  他左手拍案借力,豹子般腾身而起,整个人凌空翻过桌面的刹那,短刀“噗”地一声,精准捅进最先冲来武士的心窝。
  染血的刀刃尚未抽出,他右手接住扑倒的尸体顺势一抡,恰好挡住侧面劈来的弯刀。
  “嗤——”
  趁着对方踉跄之际,他抽刀势大力沉地一挥,自下而上斜挑咽喉。
  血雾喷溅的刹那,第三个叛军的弯刀还悬在半空,裴靖逸手腕一翻,刀锋在掌心旋出半轮冷月,反手精准割开喉管。
  三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地,溅起的血珠在尘土里划出鲜艳的弧线。
  阿木刺瞪圆了眼睛,脱口喊出东辽最高的赞誉:“大宸的猛安!”
  余下的黑衣武士被这杀神般的姿态骇得肝胆俱裂。
  原以为凭内应线报,此次围杀阿木刺十拿九稳,没料到他身边竟横空杀出这样一个硬茬,顷刻搅乱局势。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突然暴起,刀刃直取阿木刺头颅。
  裴靖逸眼眸骤然一眯,靴尖一挑,将地上一柄染血长刀凌空掷起,掌中短刀瞬间破空——
  “锵!”
  双刀相击的火星尚未消散,他左手短刀捅进肋骨的闷响,与右臂长刀斩落头颅的脆响,合成一声夺命的和弦。
  整套动作像演练过千百遍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剩下的几人见状,心胆俱裂,没撑几个回合便被裴靖逸三下五除二收拾得一干二净。
  驿馆小院顷刻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阿木刺身边只剩下一个重伤的护卫,他双手扶着那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裴靖逸,“猛安!你可愿跟随速不台可汗?!”
  生死关头竟还不忘招揽人才,不愧是速不台的心腹。
  顾怀玉从桌后起身时,裴靖逸正单膝压在一具尸体上,扯着对方衣襟拭刀,他抬头迎上那双剔透的眸子,唇角微微一勾:“相爷,干净了。”
  顾怀玉轻点下颌,用武力的时刻结束了,现在该是他动脑子的时刻。
  他向阿木刺伸出手,“地图。”
  阿木刺此刻两只手都在死撑着伤员,裴靖逸见状,探手从他染血的衣襟里抽出地图,再扶起倒地的桌子,将地图摊在桌面。
  顾怀玉俯身专注端详那幅地图,这是东辽皇庭亲自绘制,路线、哨卡与草场分布都一目了然。
  比起大宸百年前泛黄残缺的旧图精细太多,更能映照当下的疆域局势。
  阿木刺臂弯里的武士突然重重一沉,彻底没了气息。
  这位草原汉子红着眼眶,用东辽语急促呼唤着伴当的名字,却只触到逐渐冰冷的躯体。
  他目光扫过满地尸骸,那些昨日还与他痛饮美酒的兄弟,如今都成了耶律迟野心的祭品。
  “长生天在上!”
  阿木刺突然仰天怒吼,:“我诅咒耶律迟——愿他最爱的人亲手割开他的喉咙!愿他的魂魄永世飘荡在无水荒漠!”
  顾怀玉听不懂那一连串东辽语,也没有半点兴趣,阿木刺的亲信有内应,行踪恐怕早已泄露。
  他屈指轻轻叩着桌面,目光始终盯在地图上,“阿木刺将军,我们舍陆路,走水路如何?”
  “什么?!”
  阿木刺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脖颈僵硬地转向顾怀玉,“你们不撤回大宸?”
  这确实是常人思维,才入东辽便遭袭击,耶律迟必然已布下天罗地网。
  此刻最稳妥的选择,就该是立即原路折返。
  顾怀玉何尝不想立即撤回?但此刻若退,便是功亏一篑。
  速不台暗中接应大宸官员入辽,这般危险的举措,耶律迟岂会不知其中深意?
  消息一旦传开,边境各隘口必将重兵把守,到那时,莫说合作,就连一只老鼠都休想潜入东辽。
  时机转瞬即逝。
  与其坐失良机,不如趁着消息尚未传到耶律迟手里,干脆舍弃商队身份的掩护,抄水路速战速决。
  他不与阿木刺多费唇舌,指尖在地图上的河流一划,“我们改走水路到云内州,需要几日?”
  阿木刺连连摇头,头顶那根粗辫子都晃成了拨浪鼓,“不能再往前走了,不能再走了……”
  但决定权早就不在他手里。
  裴靖逸抱臂弯身瞧着地图,“水路快,一日半就能到云内州。”
  顾怀玉在心中飞快盘算,若走水路,十日内必抵西京。
  他抬眸望向裴靖逸,声音很轻发问:“怕么?”
  纵能抢在耶律迟察觉前达成盟约,但退路何在?入辽易,出辽难。
  裴靖逸迎上他的目光,那双鹰目含着惯常的松散笑意,“相爷说笑了,我这辈子只怕一样——”
  “怕相爷蹙眉。”
  顾怀玉唇角微微翘起,低头把地图收好,“能让本相动怒的,除了你还有谁?”
  裴靖逸轻“嘶”一声,弓着腰贴过来,脸几乎要蹭到他耳边,“我不也常哄相爷开心?”
  “有么?”顾怀玉凉飕飕地瞥他一眼,“本相不记得。”
  裴靖逸被他这副没良心的样子气笑了,目光顺势往他下身瞟了一眼,“那下回,我定要相爷刻骨铭心。”
  顾怀玉恼火地一把推开他的脸,转头见阿木刺仍跪坐在地,一张粗犷面孔上写满困惑。
  这草原汉子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当真不怕死?”
  顾怀玉转身绕过满地尸首,踏着一地血迹走出去,极淡地吐出一个字,“怕。”
  裴靖逸跟在身后,也不招呼搭理阿木刺。
  阿木刺脸色青白交加,护卫全死光了,若独自逃回大宸,韩鼎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但跟着这两个疯子闯西京,又何异于自投罗网?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抓起地上的弯刀追了上去,横竖都是个死,不如闯一闯龙潭虎穴,赌一把命。
  一叶小舟随夜色缓缓漂流,河水寂静无声。
  顾怀玉贵为宰执,自然不必亲自操桨,这差事便落在裴靖逸与阿木刺身上。
  阿木刺既然认了命,也不把两人当外人,卖力摇桨,边划边咬牙道:“狗日的耶律迟!打仗让我们部落打头阵,他们王庭的精锐反倒缩在后面……”
  顾怀玉一天只吃了几口干巴巴的饼,正饿得心浮气躁,裴靖逸从怀里摸出一块酥烧,包在帕子里递给他。
  他双手捧着酥烧小口地咬,淡淡接话:“难怪。”
  速不台再不反,怕真要被人榨成光杆司令了。
  裴靖逸靠在窄窄的船舱里,高大的身影顶到舱顶,不得不微微低头,眸光悠悠地瞧着他。
  “自那厮封王,我们部落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阿木刺咬牙切齿,船桨拍得水花四溅,“此人——”
  “城府极深。”顾怀玉取出素帕拭了拭嘴角,嗤笑一声,“他扮作通译潜入大宸,离京时竟敢留下马勒挑衅我。”
  这件事裴靖逸还真不知晓,挑眉问道:“他如何挑衅相爷?”
  顾怀玉说起来就胸口发紧,被敌人骑在头上挑衅,称得上奇耻大辱,他慢悠悠地道“留话给我,说‘再次相见之日,请相爷务必亲手将此物,扣在我的脖颈。’。”
  裴靖逸眸光一冷,这哪是挑衅?分明是赤/裸裸的调情!他沉声道:“此人着实可恶。”
  阿木刺猛地一拍船桨,怒喝道:“耶律迟小人!”
  顾怀玉颇为认同地颔首,这次东征他带着那个马勒,若能与耶律迟再会,定要将这份屈辱加倍讨还。
  第91章 猫就是这么坏。
  月影西斜, 河水拍打船帮的声响渐密。
  阿木刺臂膀酸麻,正欲唤人替换,回首却见船尾景象——
  顾怀玉整个人陷在裴靖逸怀中, 微蜷的身形像只打哈欠的猫儿,刻意涂暗的面容掩在散落青丝下, 随呼吸轻轻起伏。
  裴靖逸正将外衫轻轻覆在他肩头,见阿木刺转头, 竖指抵在唇边, 示意他别出声。
  他用压得极低的气音道:“刚才给哄睡着了,天亮再换我。”
  阿木刺只得继续摇橹, 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压低嗓门:“你们大宸的男子……都这么搂着睡?”
  裴靖逸只当没听见, 指尖轻轻拨弄着顾怀玉唇边的假胡须——谁说猫的胡子摸不得?
  阿木刺也不在意答案,转而压低声音:“事成之后, 你们打算怎么撤?”
  裴靖逸倒是不着急,瞧着顾怀玉沉静的侧脸, 气音淡然道:“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阿木刺白日见识过他的武艺,不再多问, 转而小声说:“你们大宸文人满口忠孝节义,听得人头疼,你是武人, 我才愿和你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