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合力把朱大师按坐回矮凳,路东祁像威胁人质一样警告他,敢唱歌就把他宝贝的苞谷酒全部喂狗。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朱大师一个劲儿点头,歌可以不唱,酒不能没有。
  双方达成共识警报解除,朱大师的激情失去了燃烧的途径,他憋不住,硬拖着周蒾和路东祁继续聊咖啡。
  周蒾当然乐意听,路东祁已然昏昏欲睡。
  用脚尖勾一把高些的木凳到身前,他抱着胳膊软塌塌趴上面,眼睛半睁不睁,有上句没下句地听着。
  朱大师谈兴正浓,估计奔着通宵畅聊去的,周蒾肯定会奉陪到底,劝路东祁先去睡。
  “我不睡。”路东祁挑起眼皮,为展现自己的参与感,他稍微动了下脑子但动的不多,胡乱问,“朱大师,玩音乐和玩咖啡有共性吗?”
  朱和平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又开启另一番长篇大论。
  自己提的问题,路东祁两只手托住脑袋,强打精神很努力在听。朱大师口若悬河说了很多,大多都像风过无痕,他听完就忘。直到朱大师提及咖啡美学。他说一杯咖啡重要的是余韵,在音乐里,余韵就是华彩泛音,之于咖啡,就是杯尽后无尽的余味。
  听起来玄之又玄,但路东祁似乎懂了,他回想着:“你那天晚上给我的咖啡,凉凉的一入口就是个苦味,后面开始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再回味好像还有股黑糖味。”
  朱和平的蓝眼睛又是一亮:“你的感觉很对!形容得也很准确!”他用力拍响路东祁的肩膀,如获至宝般,“哥们儿,你有当咖啡师的天赋啊!”
  大巴掌没轻没重,把路东祁直接拍醒了。
  他不以为然:“我一纯外行瞎说八道,你不用抬举我。”又哼笑一声,“天赋……我现在听到这个词儿就应激。”
  应激是因为有人很在意,路东祁假装挠痒痒,偏过脑袋偷瞟旁边的周蒾。
  一愣。
  周蒾居然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直视直白直楞,被发现了也不收敛。反倒搞得路东祁不自在,想躲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躲,屁股在板凳上挪来挪去像犯痔疮一样。周蒾照旧大眼不眨随着他移动视线,执着得像牢牢钉在了他的脸上。
  第16章 神灯与豇豆
  1
  因为周蒾的诡异眼神,从不做梦的路东祁接连做了好几个恶梦。
  梦到最后,周蒾竟然对他深情表白,说什么一见钟情仰慕已久。简直太可怕,路东祁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吓醒了,他最后一个赶到庄园门口为朱和平送行。
  大师正和庄园的每个人一一道别,男的拥抱,女的握手。送苞谷酒的咖农大哥也在,感情充沛的朱大师再度激动上头,抱紧大哥照他脸上响亮亲了一大口。路东祁东张西望没看见周蒾,转回脸来,朱大师已经站到他跟前。
  面对面大师笑意更浓更热烈,路东祁感觉苗头不对,下意识往后撤。撤到一半,大师一把抓住路东祁胳膊,拉他到门外单聊。
  路东祁没来得及问聊什么,朱和平先背包里拿出个手冲壶,说要送他留做纪念。
  贵不贵重路东祁不知道,拿在手里是真有分量,造型也很别致。
  黄铜质地泛着低调的金属哑光,上面瘦下面肥,壶嘴细长如天鹅的颈,同样细长的壶柄弯出漂亮弧度与壶身相连。
  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路东祁两手空空,不愿收大师的礼物。
  “这么好看的物件你送我浪费了,我真对咖啡不感兴趣。就算有天赋也没用,我有伤,当不了咖啡师。”怕他不信,路东祁抬起右臂,比出个注水的动作,“你说过做咖啡师要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我这手骨折过,没办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没等练出肌肉记忆,我的手已经废了。”
  朱和平闻言流露出遗憾表情,忽而又像得到什么灵感似的,轻啊了一声。
  路东祁没给他说话的气口,把手冲壶还回
  去:“你甭劝我,周蒾还说我有表演天赋呢,我不照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想想不应该太贬低自己,路东祁灿烂一笑,“那是因为我没好好演,混日子混习惯不知道什么是上进心。没准啊,有些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
  清醒状态的朱和平真说不过路东祁,他看了看他的右手臂,想讲的话变成了未尽之言。
  没接手冲壶,照例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朱和平说:“留着吧,这壶叫阿拉丁神灯壶,不拿来冲咖啡,还可以留着许愿。”他也幽他一默,“没准啊,有些壶就是用来许愿的。”
  路东祁一乐,拎着壶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啦,朱大师。”
  可能大师被叫多了,朱和平有点飘。
  他自以为古道仙风地用两根手指捻动唇上的小胡子:“不客气,不客气。”
  “哈哈哈。”路东祁捧腹大笑,“你这跟谁学的?我上一个见这么捋胡子的人,是西游记里的龟丞相。”
  朱和平还真看过《西游记》,也记得贼眉鼠眼的龟丞相。路东祁笑得太放肆,他脸一沉,让他赶紧滚。
  挥挥手道声一路平安,路东祁一转身,看见了周蒾。
  恶梦照进现实里,周蒾又双叒叕用瘆人的眼神望着他,再结合梦里她的深情表白,路东祁彻底魔怔了。
  他紧闭双眼高举手冲壶,喊出一句:“神灯护体!”
  周蒾知道路东祁抽象,没想到他这么抽象,和他工作室卫生间的男女标识一样抽象。
  有世界冠军在只能假装没看见,周蒾嫌弃地移开视线,对他后面的朱和平说:“朱老师,我开车送你去镇上。麻烦你等我两分钟,我回办公室取车钥匙。”
  说完她就走了,走得特别快,恨不能跑起来。
  周蒾没走多远,路东祁追上来拦住她:“不行,我得问清楚,从昨晚到现在你看我的眼神太古怪了,我做了好几茬恶梦。你怎么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周蒾没回答,望去炊烟袅袅的厨房,平静道:“你该去厨房帮忙了。”
  2
  周蒾的眼神古怪,路东祁进了厨房,麻嬢嬢的眼神更古怪。
  她眼里笑光荡漾,满是喜欢,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喜欢。
  路东祁避之不及又不能再逃跑,满厨房里打转找活儿。重活累活麻嬢嬢肯定不会让他干,安排的都是些鸡毛零碎打下手的小碎活。路东祁干得不说有多好,总归能看的过去,没出什么纰漏。麻嬢嬢再一夸,他信心倍增,打算过几天熟练上手了,学几道地道的云南家常菜。
  一上午相安无事。
  临近午饭时间,麻嬢嬢要去屋后菜地里掐小葱,吩咐路东祁看着锅里的豇豆,等煮熟了捞出来晾凉,她回来做舂缸豆。路东祁嘴上说没问题,麻嬢嬢一走,他双手叉腰站灶台前开始犯难。
  豇豆多熟算熟呢?面对这样一道世界性的难题,路东祁陷入沉思。
  水已经滚了好几分钟,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提起筷子伸进锅里。古有神农氏尝百草,今有路东祁试豆角。第一根绿莹莹的咬起来有点硬,他确定没熟。几分钟后夹出第二根,外软里硬不好做判断,他决定再等等。当第三根豇豆嚼到一半的时候,麻嬢嬢回来了。
  小葱一抛,麻嬢嬢飞快上前打掉路东祁手里的筷子,又马不停蹄兑了杯肥皂水,逼他喝下去催吐。肥皂水是人能喝嘛,路东祁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就犯。
  麻嬢嬢踩着小板凳卡着他后脖颈,准备硬往他嘴里灌的时候,周蒾进来了。
  看两人动作和表情像上刑,周蒾惊诧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憨包嘛!”麻嬢嬢又气又急,虎口掐紧路东祁脖子,冲他瞪眼睛,“半生不熟呢豇豆有毒,你晓不晓得?!”
  路东祁龇牙咧嘴:“痛痛痛……”
  麻嬢嬢绝不心慈手软:“痛也要喝!”
  周蒾见状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冲进库房抓把咖啡生豆,再跑回厨房起锅烧水。
  几分钟后,一碗咖啡生豆煮的水,端到了路东祁面前。
  虽然很不想接,但比起难以下咽的肥皂水,路东祁宁愿选择不那么恶心的。
  一边喝,他一边质疑:“能管用?你该不会故意整我吧?”
  周蒾无语:“你有被害妄想症吧?”又命令道,“连豆子带水一起吞下去。”
  难喝到五官打皱,路东祁还要贫:“这你都怕浪费啊。”
  就这样,上午上岗中午下岗,自称多少懂点厨艺的留子路东祁,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煮熟的咖啡生豆的确可以催吐。路东祁实践出真知,吐到最后胃酸倒流喉咙疼,他没吃午饭,软趴趴躺回宿舍的硬板床。周蒾来送吃的,他没力气下地开门,哑着嗓子说不饿,让她从窗户递进来。
  掠一眼摆窗台上的阿拉丁神灯壶,周蒾站窗外问:“真走不了路?”
  路东祁抱着被子哼唧,没好气地回:“你吐一个试试。”继续哼哼唧唧,片刻稍抬脑袋,“碗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