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土,是真土。
  不多时,下人带孙智胜进入一座小院,远远便听见李大将军噼里啪啦的呵斥声。
  “看前方!眼睛长在屁股上吗!脚下要稳!别跟没骨头似的!用力……再来!”
  李硯穿着单衣长裤,正满头大汗挥着手中的寒月刀,丝毫不受来人的干扰。李崇光也是一身短衣长裤的装扮,听见动静斜眼瞪向来人。
  下人一弯腰,便退了出去。
  孙智胜笑着抬起手刚要拜会,李崇光偏偏转过头厉声道:“蠢货!李家刀法就是抱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谁惹李家,要砍杀不留余地!杀!”
  看似在指导李硯,实则在警告来人。
  孙智胜尴尬地抿了抿嘴,干站着等大将军指导公子习武。
  熬了小半个时辰,李硯利落收刀,瞄一眼孙智胜又犹豫地看向李崇光。
  李崇光回头,沉着脸道:“孙大人办案办到本将军府上?”
  孙智胜立即弯下腰:“岂敢,借下官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大将军啊,只是,命案嘛,总要例询问话走个流程是不是?您看啊,陈府命案,所有人的证词都画押了,下官就想啊,大将军当时也正巧在陈家是不是?也不能漏掉大将军的证词啊,要是别人知晓,还以为大理寺和军方官官相护呢是不是?下官为了大将军的名誉,这才前来拜见。”
  “放你娘狗屁!陈四同算哪根葱,配老子亲自宰他?老子走的时候他还活着,休想赖到老子头上!”
  李崇光冷笑:“陈家的小崽子跟你说本将军动的手?哼,陈家贼喊捉贼,他们的口供能信?”
  孙智胜默默在心里驳斥几句,直了直后背,继续笑着说:“当时在场的也不光是陈家人,也有一些同僚和商会的人,大家只说看见的事实,大将军的确跟陈家二老爷单独待在一处过,是不是?眼下,众人的证词和验尸结果皆对您不利,要不您讲讲为何在僻静之地单独会见陈四同呢?他一个没有官身的商人有什么……”
  “滚出去!你他娘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将军!滚!”李崇光的怒火犹如电闪雷鸣,感觉下一秒就会夺过李硯手里的刀朝着孙智胜乱砍过去。
  孙智胜鼻孔翕动,有些生气。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是李家,随便动手吃亏也是自己。何况,马大人才不会为了捞自己而得罪李大将军。
  于是,他忍下心底的躁,僵硬地拱了拱手,故作淡定的姿态灰溜溜地离去。
  “看见了吗!”李崇光冷冷的声音责怪李硯:“你对别人心软,就是逼自己没有退路。陈家小崽子恨我们,他找来的妖女只会害死我们!而你,居然被美色冲昏头脑,放置李家安危不顾?真是妄为李家儿郎!”
  李硯低着头,默默跟在父亲身后。
  李崇光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眼下有件事,你可以将功补过……”
  .
  入夏以来,杨柳青青,汴河上往来的船只排满河面,客船货船船桨翻动,人声喧嚣。挂着陈家字旗的货船小心翼翼穿行在河面上。
  载着陈老夫人遗物的马车走陆路,途中必然受到明里暗里的盘查,陈均绎吩咐马车继续跑,让姚大悄悄带着小莲改走水路。等出了京城的地界,水面上就会有人接应,兴许这样更安全。
  望着漂远的船只,陈均绎微微松了口气。
  远处水天一色,湛蓝宁静,是个好天气,他弯腰躲进自己的小船里,按了按眉心,准备好好补眠一番。
  朵朵白云从汴河边飘荡到城西的景福坊,孟九思和随行的两名护卫翻身下马,陈家发丧后,她尽量都在白天出门,走大路,带护卫,安全第一。
  眼前院门虚掩,从里面传来做工的敲击声。
  孙智胜家的院子虽大,却引不来贼人,院子里一排的小板车上躺着无人认领、验完便推去义庄的无名尸。因为他的这项“仵作副业”,隔壁邻居几乎都搬走了。
  孟九思站在院子有阳光的地方,大声喊:“孙司直!”
  屋子里的敲击声停了,不一会儿,孙智胜从屋里探出头,待看清楚人后,嬉笑着招了招手:“哎呀呀,孟姑娘啊。”
  他的一双小眼睛瞥向孟九思身后两名高大的护卫身上,顿了顿,道:“出行这么隆重啊?”
  孟九思懒洋洋地说:“没办法呀,章益阳临死前见过我,都以为我可能知道些什么,我怕被幕后黑手灭口呢,不得已大白天带上护卫出门。”
  孙智胜脸一黑,章益阳是被他利用跟少恒的友谊“偷”走的,孟姑娘这话夹枪带棒,是来找他算账的?
  于是,他陪笑道:“章益阳罪有应得,死都死了,烧山观的案子也算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孟九思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后山那些被焚烧的无名尸大理寺查了吗?烧山观起火后发现的二十几具被烧死的姑娘孙大人查了吗?”
  “天老爷可小点声吧…”
  孙智胜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赶紧钻出房门,五步并作三步来到院子里:“孟姑娘小心隔墙有耳啊。”
  自从上次安相的人找过他,历数他的家谱种种,让孙智胜惊觉被监视!
  他一个不入流小官的祖辈几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是相爷不知道的。
  孟九思
  的目光带着鄙夷:“陈大人真是交友不慎啊。”她转身欲走,孙智胜顿时急火攻心:“站住!”
  他快速绕到孟九思面前,压低声音道:“你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陈均绎补了个好眠。金色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柔和,他起身倒了杯凉茶,挪步到书案前写字。
  几张铺开的纸映入眼帘,陈均绎脸色大变!
  “谭头!”陈均绎拿起写满字的纸呼喊船夫,谭头进来比比划划解释前几日那个姑娘来过,可能是她留下的字条云云。
  孟姑娘?陈均绎脑中仿佛划过什么,赶紧吩咐谭头靠岸,抓起那张纸匆匆赶回白马巷。
  陈府书房中有一个镶金嵌玉的匣子,专门存放一些重要信件。他去灵州寻觅蒋太医后,也派人南下寻过周太医,下属从周家翻出来一封蒋太医邀他相见的信。
  陈均绎把那封信与太医院的旧志做过对比,发现并不是蒋太医的字迹。会是谁写给周太医,又是谁出现在两人死亡的现场呢?
  现在,他两手中拿着的两张纸,上面字迹一模一样。
  孟姑娘。
  陈均绎心中翻着惊涛骇浪。
  她为何寻找当年的两位太医?难道出现在灵州山间小屋的第三人是她?
  一瞬间,陈均绎倏然抬起头,串联起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心中有个荒唐的猜想。
  他在灵州找上玄之道长师徒,难道并非偶然?他们也是去找蒋太医的?孟玄之任职过钦天监,还认识王贞娘,王贞娘将朝云公主抱出宫,孟玄之离开京城……
  陈均绎快速起身奔向甬道,避光阴凉的甬道给他燥热的情绪降了降温。
  小院子的摇椅上空空荡荡,师徒三人都不在。对了,谢五说十安带人去了青州。那孟姑娘呢?她去了哪里?
  陈均绎坐在摇椅上,手指不住扣着扶手。
  过不多久,他吩咐乘风牵马,飞驰奔向朝云殿。
  烧山观虽然没了,但皇帝的炼丹大业不能停,修建神宫的进程不能耽搁。
  玄之道长每日坐阵朝云殿,明面上为皇帝祈福,实则监工时按照太子的要求把朝云殿打造成京城的制高点,成为航船进入江口时候的准望。
  这会儿阳光暖洋洋,玄之道长正和贞娘在殿外的台阶处说话,远远看见陈均绎策马而来。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随后走下台阶相迎。
  “玄之道长!”陈均绎下马后快步奔上台阶,四下望去,见侍卫和做工的人离得甚远,于是压低声音道:“孟九思…是什么人?”
  这句话好似一道晴天惊雷,劈得玄之道长心头发慌,怔怔地看着陈均绎。
  “小九?”贞娘满面错愕,看向两人:“小九是玄之的徒弟啊。”
  陈均绎直视玄之道长,说得郑重无比:“她为什么要给周太医写信?她为什么要找当年的太医?她究竟是谁?”
  玄之道长嗓子发涩,支支吾吾:“查…当年?当时…为了…找贞娘…”
  他快速在心中权衡,要不要此刻说出真相,以及说出真相会不会威胁到小九。
  “孟九思今年多大?是否与太子同岁?”许多线索在陈均绎心头闪过,结合玄之道长慌乱的反应,被他一一串起,指向唯一一种可能。
  “王贞娘,”陈均绎忽又转头对着贞娘:“你当年抱走公主可是去见玄之道长?”
  此言一出,毫无防备的贞娘惊叫道:“你怎知……”
  下一刻,她慌乱闭嘴,不安且震惊地看向孟玄之。
  面对两道打探的目光,玄之道长浑身一滞,闭上眼叹了口气,这个秘密放置心底太久,每次面见皇后,都忍不住试探其对公主的怀念。罢了,虽然小九不信任宫里人,但事已至此,陈大人有所怀疑且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