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几个月后,听说京城那位大官回青州,安展颜特意贿赂衙役,只求看一眼是不是大哥,衙役收了钱,安排刘燕做仆妇。
  远远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出像不像。刘燕没有办法,决定先回家,隔日再想想办法。
  当天夜里,刘家失火,整条巷子都烧起来,刘燕背着儿子爬进邻居家,又趁乱从邻居家的狗洞里跑出去。
  她太恐惧了!小时候那股灭门的窒息感重新将她吞没,全身抖个不停,像是告诉自己也告诉儿子:“不要去查了,不要去查,好好活着,不要说阿娘姓安……”
  一直到死,安展颜都有些神志不清。
  十安呆呆地定在原地,他听阿娘的话,没有告诉别人阿娘真名叫安展颜,他听阿娘的话,没有去查安家惨案,他听阿娘的话,老老实实活着……
  牌位上的名字不断地缠绕十安,搅得心中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安家人的牌位?十安定了定神,准备去院子里瞧瞧。
  正要迈出门槛,耳边传来脚步声。十安急忙躲进祠堂阴影中,眼角瞥见细长的人影后拉出一位手提扫把的仆人。
  那名仆人看都未看祠堂一眼,只扫了木栅栏附近的尘土。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仆人扫到远处,十安赶紧跳出祠堂,飞身翻出院子。
  跑出半条街,他头脑嗡嗡作响,强逼着自己镇定,慢下来走步。双腿带着他围绕府苑走出小巷,来到另一条巷子。
  什么?!看见那棵粗壮的大树后,十安恍然大悟,这里原来就是占地广阔的安相府!
  安!相府!
  第38章 ☆、38:陈府丧钟
  趁着天色未暗,孟九思回到岸上,融入人多的大路,溜达回白马巷。
  陈府门前,进出的下人忙忙碌碌,孟九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跨进院门,发现十安不在家,师父也还没回来,招来乘风询问。
  乘风挠挠头,说一直守在门口,没见着十安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孟九思望向屋脊若有所思,难道十安也追出去了?是追她还是去追师父?
  她收回视线,大步走向甬道去看望陈老夫人。
  自从知晓匪园里设伏,孟九思每次进院总觉得如芒在背。陈老夫人将鱼牌给了她,自然允许她畅通无阻。
  屋内光线明亮,还未到点灯的时辰,却已经布满银烛,洋溢出过分的亮堂。
  嬷嬷满脸哀伤地冲孟九思摇头,捧在手里的药碗满满的,已经喂不进嘴了。孟九思上前尝试呼唤陈老夫人,却见她浑浊的双目直愣愣地盯着一处,好似灵魂出窍。
  嬷嬷哽咽道:“孟姑娘,午时起老夫人便听不见话,喝不进药,已经派人去请大爷、二爷和少爷了,府里也按照……”嬷嬷深吸了口气:“……开始准备了。”
  正说话间,院子里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陈三和跟陈四同兄弟俩前后脚奔进来,未见人影,哭声先一步传来。
  孟九思退到一旁,让出床前的位置。
  陈三和双眼通红,扑在床边,根本没注意到屋里有谁。陈四同紧随其后哭出了声,以袖拭泪时瞥见孟九思一眼。
  孟九思发现他眼中那股悲伤混合着好几层暗影,伤、悲、愧、疚、警觉、如实负重……孟九思没有开言,只跟嬷嬷点了下头,悄悄离开屋子。
  来到院子,她四周打量一圈,才抬腿走出匪园。迎面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谢五。
  “你家公子呢?”
  谢五冲她拱了拱手:“公子午后离开朝云殿,原本想回府,途中……”他话说一半有意打量孟九思神色,才小心翼翼将话补全:“去了书坊。”
  孟九思只当没看出他的犹豫:“哪家书坊?带我去寻,老夫人不行了。”
  京城书坊众多,有些开辟出后院兼做茶室,茶香与木香交织,生意兴隆。谢五分得清事态严重,即便心中有顾虑,还是牵来马匹在前方引路。
  刚刚,公子在回府途中遇见唐三小姐的马车,公子原本困顿交加不想下车,奈何对方有意等在那里,大街上人来人往,考虑到唐三小姐的清誉,公子这才进入附近的书坊会面。
  谢五装作不经意打量孟九思,他已经猜出上次随公子在船上过夜的女子是她,若稍后见到唐三小姐……他倒不是担心孟九思会怎样,而是顾虑唐三小姐会不会吃醋。
  虽说皇帝下旨赐婚,但没到最后一步,一切都难说。唐三小姐是大家闺秀,唐相幼女,和公子最是般配。
  至于孟姑娘,谢五偷偷斜眼孟九思,在心里腹诽:容貌上乘,败在出身普通,行事跳脱……
  “你总盯着我作甚?”孟九思蹙了蹙眉,语气也有些变味儿:“谢五,你是不是在心里吐槽我?”
  “哪有!”谢五被戳中,脸色一下子烧起来,赶紧转正身形,目不斜视。
  只听孟姑娘冷笑:“你面皮薄,以后还是少些小动作。怎么,你家公子去书坊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去妓馆。”
  真是!谢五咬了咬牙根,妓馆这个词,他都不好意思当街说出口,孟姑娘真是……不拘小节。好在距离不远,他们已经来到春日书坊门口。
  孟九思大咧咧将马丢给他,抢先一步走进书坊,谢五跺脚,赶紧找地方拴马,心里干着急。
  天色已经暗下来,书坊内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莲花灯的掩映下,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使人沉醉书海的魅力。
  孟九思匆匆走过几排大书架,在一个开阔的转角看见了身姿笔挺的陈均绎,和书架另一头正和他轻声说话的娇小少女。她还未出声,陈均绎便警觉地朝她的方向看来。
  孟九思和他对望,见他眼神坦荡,才快步走了过去。
  “太婆不行了,快跟我回去。”她声音不大,却透过镂空的书架清晰地传达到少女耳畔,惹得对方直望向她。
  陈均绎变了脸色,虽说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仍旧涌起无尽的悲伤和无助。他对着少女略一低头,便大步离去。
  孟九思也学着他的模样对少女施一礼,匆匆跟出去。
  一身藕色长裙的少女闪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舍又疑惑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她是谁?怎么好意思说‘跟我回去’……”
  “少恒回来了!”守在院子里的陈四同高喊一句,迎上前:“快,少恒,老夫人见不到你合不上眼啊。”
  陈均绎带着一股风冲进屋里,靠近床头五步远骤停,缓缓走上前跪下:“太婆,孙儿回来了。”
  一直没反应的陈老夫人终于转了下眼珠,喉咙里发出不明声响,颤抖着抬起手,被陈均绎握住。
  “送…小莲…去你师父…”
  陈均绎倾身向前,将耳朵贴近老夫人嘴边,明白老夫人始终放心不下陈三和的骨肉,让他趁着府里发丧悄悄送走怀孕的侍妾。
  “好,孙儿明白。”
  陈老夫人突然发力,死死握紧陈均绎,在他耳边说:“你可以为…你娘…报…”她双目陡然增大,几息后,所有力气一下子卸掉,只剩一双没有闭上的双目。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说,到死都没有说。
  屋里响起让人心碎的大哭,仿佛雷暴大雨砸在陈均绎身上,他呆呆的有些没反应过来,脑中回响着太婆最后那句话。
  娘不是病死的。他早就知道。
  他给太子做伴读的那年冬至,雪下得特别大,阿娘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绕圈,一遍遍叮嘱他宫中礼仪,交待他好好读书,勤奋练剑,听得他有些不以为然,这些话阿娘讲过一遍他就记住了。
  阿娘牵着他一直走一直走,积雪浸入鞋袜,开始湿冷黏腻,他抬头想问阿娘可不可以回屋,却见阿娘嘴角淌出血,旋即大口吐血,血点融入雪中,鲜艳刺眼,阿娘转眼消亡。
  大夫说,阿娘患了不治之症。太婆和父亲也说,阿娘一直在吃药。可是常年吃药的人身上不会那么香。阿娘到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长大后,他查过陈府诊籍,上面写着血气郁结诱发不治之症。
  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陈均绎盖上太婆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招来谢五吩咐安排。
  陈三和哭瘫在地上,被庶弟陈四同拉拽起,兄弟俩抱头痛哭。
  由于早做了准备,陈府很快便布置好灵堂,阖府换上黑字白灯笼,就连孟九思师徒所住的小院也没落下。
  夜风吹过,原本富丽堂皇的陈府一片萧瑟之气。
  火盆前,陈均绎跪在陈三和身旁,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他要安排小莲离开京城,陈三和怔愣片刻,边哭边点头,陈家子嗣始终是娘的心结。
  夜里静悄悄的,夜风裹着零星落叶掠过幽暗的甬道。
  孟九思望向另一头负手而立,一身白衣的陈均绎,神色微动,快走几步上前:“你在等我?”
  陈均绎缓缓转身,双眼布满血丝:“太婆将鱼牌给了你,就是把整个陈家的财富交给你,你可有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