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师父和贞娘同样被跟踪,不过有陈均绎同行,她倒是不怎么担心。
  昨晚现身烧山观,孟九思便想过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冒然出动弩箭的刺杀还是低估了安相的猖狂。
  看来,日后只要离开白马巷
  ,身边都要借些人随行。
  陈大人那么生气,要怎么开口向他借人呢?孟九思单手支撑着下巴,望着河面发呆。
  他是顾全大局之人,若是知道自己被追杀,应该会借人保护吧。今日清晨他无视自己的解释,如果故意躲着,一直碰不到面怎么办?
  孟九思眸光一转,对,没机会说,那就写下来给他看。
  她走到紫檀木书案前,拿起笔写下长生楼经过,期待陈大人能尽快回到小船上看到。
  第37章 ☆、37:祠堂
  心急如焚。
  十安站上屋顶远眺,视线跟随师姐从相府进入长生楼。奇怪的是,长生楼陆续有客人离开,明明到了吃饭的时辰,客人怎么集中向外走呢。
  又等了一会儿,貌似安书逸也被架走。
  十安觉得不对劲,急急忙忙从屋脊间攀跳奔去。
  脚下的黑瓦白粉墙分隔着一座座院落,十安顾不得下面路人的惊呼,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赶至长生楼。
  长生楼庭院中生长的大树枝叶繁茂,簇簇枝叶正好遮挡住近半的院落,十安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心中的恐惧却不曾消失。
  院子里营巢的燕子朝西飞走,十安迎着它停落在廊厅飞翘的阴影中。
  此间静悄悄的,庭院中只有一位下人模样的人在弯腰打扫。地上散落着树叶,其中夹杂着铁质硬物,十安瞪大眼睛沿着散落的地方看去,心跳愈来愈像战鼓般敲击心头。
  只有箭矢,没有血渍。师姐人呢?
  他正搜索着,忽然墙角处有人影晃动,一肩宽体魄的蓝衣男子背着一个异形物件,用蓝布包裹着,当着打扫下人的面,利索地翻墙跳走。
  十安盯住那人,是留下还是跟上?
  来不及纠结,十安最后瞥一眼空空的院子,运功悄悄跟上。
  男子走进北边小巷子,像是故意躲着人群般往犄角旮旯钻,十安眼力好,隔着安全距离远远追着。
  沿着小巷往东又穿过几条路口,都是居民区,又继续往南边路过几家关门的铺子,七拐八拐后,来到一座刷着朱红漆大门的府邸。
  男子左右瞧了瞧,轻轻叩击门上金环,四长一短。
  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男子闪身进入,门又迅速关上,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十安仰脖望向高墙,深吸口气,后退至侧面稍矮的地方越过院墙。他并没有立即跳下,而是悬空趴在墙脊处警惕地打量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间院落不大,灰色的堂舍一点不起眼,门柱上雕饰大量鸟兽图案,四周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十安顿生后悔。
  刚才是不是应该进入院子寻找师姐?师姐还在长生楼吗?会不会有危险?现在折返回去是不是浪费了先机?
  犹犹豫豫中进退两难。
  他用力闭一下眼,长生楼后院散落箭矢,说明已经交过手了,地面没有血渍,证明师姐没有受伤,以师姐的能耐应该不至于被抓。
  那名蓝衣男子背着的包袱,形状貌似弓箭。既然跟到这里,就先看看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吧。
  十安小心跳到院子里,停顿片刻,才背靠堂舍的墙边朝前方移动。
  墙面边缘粗糙的石板之间留有宽大的空隙,十安后背的触感极为真切,一种深陷地层之中的按压。
  他环绕到堂舍正前方,踩在光滑的铺地石上,几道木栅栏横在门前,一丝异样浮上心头。
  这里是一座祠堂?
  或者说,看起来像座祠堂,一层层的牌位灰蒙蒙的,没有长明灯,也没有香火,木栅栏后的门槛长满青苔,充满荒芜感。
  废弃的祠堂?不能啊,院子里干干净净,地面也有近期清扫过的痕迹,就连远处的花草也整齐怒放。哪有子孙后代健在,有条件买院子,却无心打理祖宗祠堂的。
  谁家子孙如此不肖?十安穿过木栅栏,一步步走进祠堂。即便牌位落了灰,也能一眼看到名字。
  安楠志、安信泓、安宁……安展颜。
  十安陡然一激灵,恍被天雷劈中天灵感!
  .
  “本宫知道,章益阳背后的人是安展堂。他要扶持瑞王上位,一次次践踏本宫的尊严。”皇后念完经,深呼吸几下,抬手虚扶贞娘一同起身。
  这里是朝云殿内一间密室,桌上的长明灯像是房间的眼睛,一直点亮的光让没有窗子的密室具有一点人气。
  贞娘被陈均绎带到朝云殿,随后跟皇后进入密室,讲述十八年前那晚发生的遭遇。皇后原本以为她凶多吉少,没想到章益阳居然藏了贞娘十八年。
  “本宫不理解的是,公主出生那年,瑞王还未出生,安展堂那时就对本宫不友善。为什么?本宫查过他的家世,祖辈皆是青州人士,安展堂科举前从未踏足过京城,而本宫的娘家世代居住京城,不可能有结怨的交集。”
  “章益阳曾说安相老家没有人了。”贞娘琢磨道。
  皇后点头道:“说是踏青路上遇到劫匪,全家惨遭杀害,安展堂滚落山崖被大树挂住,这才保住性命,并于第二年进京参加科举。”
  “劫匪找到了吗?”
  “安展堂得势后派人肃清过青州。”皇后闭上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度费神。这些年她尽量不显露,一年中有大半的日子都来朝云殿静养,也告知霄儿谨慎行事。
  太子只要不出错,平庸一些保平安。
  可即便低调如是,安展堂还是不放过她!
  居然让章益阳提议镇压朝云殿,修建神宫!她的女儿已经没了,连魂魄轮回都不放过,身为人母怎么能忍!
  现在贞娘回来,说朝云公主当年葬于千山,章益阳带回宫里焚烧的死婴是胡乱从婴儿塔里找来顶替的。
  着实有些荒诞了。
  朝云殿内供奉多年的骨灰居然是假的!她的女儿埋在茫茫千山,刚刚经历过烧山的千山!很可能尸骨无存。
  想到此,皇后如泥塑一般,缓缓坐了下去。
  贞娘自请留在朝云殿洒扫,待找回朝云公主了却心愿,自始至终没有提及孟玄之,也没有告诉皇后小公主是经过超度后下葬的。
  贞娘不想把无辜的孟玄之牵扯
  进来。
  章益阳死后,神宫的修建仍要继续,既然朝云殿里的尸骸不是真正的公主,皇后也不在意是不是盖在朝云殿之上,顺水推舟同意玄之道长接任。
  皇帝要的是神宫顺利修建的结果,皇后既然能想通不再阻挠,自然不会有异议。
  .
  初夏的天气,十安却感觉遍体生寒。
  他机械地挪动脚步,来来回回查看几座牌位,与此同时脑袋“嗡嗡”作响,遥远的记忆滚滚而来。
  火光冲天,烤得后背刺辣辣的疼。阿娘背着他逃出来,当时太小,记不得怎么发生的大火,怎么逃出家宅……牢牢记得的,是阿娘临死前反复念叨的……不要查。
  阿娘叫安展颜,外祖父叫安楠志,舅舅叫安信泓,一个弟弟叫安宁,一个哥哥叫安展堂……安展颜小的时候跟家里人出去玩,过山路的时候非要跳下马车摘野花,爹爹为了教训她不听话,故意不等待,让马车继续向前跑。
  安展颜赌气,偏偏不去追,眼看载着家人的马车远去。
  等她玩够了,发现马车真的没有回来,这才开始害怕,咬牙顺着车辙的痕迹追跑。听到前方异响,安展颜躲到林子里,悄悄地靠近,然后她死命捂住嘴巴,豆大的眼泪无声滑落。
  马车侧翻,她的家人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手提钢刀的黑衣人绕着马车逡巡,仿佛在寻找什么。
  蹲在林中的安展颜抖如筛糠,本能的不敢出声。黑衣人点燃马车和尸体后,骑上马又等待片刻,待焚烧殆尽才扬长而去。
  安展颜浑浑噩噩,野犬一般,边走边哭,饿了,便捡一些吃食,也不敢跟人乞讨,更不认得回家的路。再说,家人都死了,她回到家又能如何。
  报官吗?怎么报?那个黑衣人为何要杀她家人?她太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懂得哭。
  饿了两天,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娘带她回家,给她吃的喝的,帮她洗澡换了身衣服,还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给刘家做童养媳。至此,安展颜有了另一个家,名字也换作刘燕。
  日子普通平淡,长大后成亲生子的安展颜也试图打听安家的灭门案,官府的说法是山贼劫财。没过多久,衙门里任职的邻居又打听出安家大儿子还活着的消息。
  安展颜仿佛被冰冻一般。
  当年虽然恐惧至极,却也看清楚那几具亲人的尸体,大哥明明……难道记错了?那时候太小,恐惧之下记忆混乱也有可能。
  大哥还活着?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