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没办法,十安长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抬眼看人的眼神带着无措、茫然,看上去傻傻的惹人怜,叫人提不起防备。
  陈家两座宅子之间有条长长的甬道,是一条改造后的夹墙。当初隔开时,并没有多做分隔,仅在主宅那头封了个门,配上双鱼锁。
  有钱人连锁都这么精致。
  孟九思右手按住金色小鱼,左手扭住银色小鱼向下旋转几个来回,趁着错位时突然用力,仔细将鱼尾绕出来。
  门被打开,门庭内迅速掠过一丝凉风。
  主宅内呈现一条小径,上面铺满了黑色石子,孟九思往前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两旁的树木、绿篱和地面,随着院子的深入,颜色也跟着发生变化,一种跟大自然亲密融合的接触,真是精心设计的一方富庶好地。
  孟九思踏着脚踏石的走向,沿着房屋东缘行进,园中地面由湖山石铺就,就连萧蔷都是汉白玉雕刻堆砌,气派非凡。
  “有钱。”她由衷赞叹。
  待穿过月洞门,看见一棵大榕树下,摆着一张方正的供桌,上面供奉着鲜花和香烛。
  只见一位四十开外的微胖男子立在供桌前念念有词:“假尔泰筮有常,陈某今以阿娘康健祈福,未知可否。爰质所疑于神之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惟尔有神,尚明告之……”
  他闭着眼睛,身量不高,鼻子也不高,可是很阔。再看那一身丝质绣花的对襟长袍,不难猜出,这富家翁应该是府中主人。
  看年纪,应是陈家大老爷陈三和或者二老爷陈四同。
  陈均绎高挑貌美,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应该是二老爷陈四同。
  孟九思迈着重步,故意发出声响。
  中年男子睁开眼,发现是个生人,上下打量,满脸疑惑。陈府虽然阔,人口却不多,不存在主子认不全下人的情况。
  孟九思率先开口:“我是隔壁新搬来的,跟……陈公子一同进的京。请问,他在家吗?”
  男人脸色稍缓,原来是少恒请回来的道士。
  “姑娘是玄之道长的——”
  “不是私生女。”孟九思开了个玩笑,“是徒弟。”
  男人眼前一黑,他可听不得什么“私生子”、“私生女”的字眼。
  要是别人跟他如此回话,一定是对方故意挖苦讽刺。可眼前少女净白天真,柳眉幽眸之间透出非凡的英气,如同清晨不沾尘埃的晶莹露珠。
  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年纪轻,不谙世事,没听闻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一定是这样。
  “您在祈福?”少女出言打断了他的乱想,男人严肃地点点头:“在占卦。”
  “哦?卦辞怎么说?”
  孟九思前进了两步,与男人之间隔着供桌的距离。
  男人顿时眼前一亮,对哦,隔壁院子住的就是道士!母亲突染患疾,他想请烧山观的道士进府禳灾,但是考虑到儿子的颜面——
  毕竟太子党与章天师一系剑拔弩张,全京城叫得出名号的道士全在烧山观,逼得他只能自己在家学习占卦。
  “小道长,你会解卦吗?”男人眼神激动。
  “精通,您所求何事?”孟九思说得云淡风轻。
  “老人家健康。”
  “哦。”孟九思快速扫过爻辞,然后遗憾道:“是否卦,处境不利,上下不通。”
  男人的嘴唇开始颤抖,为母亲占问健康,这几个字很清楚了。他越抖越厉害,全身开始哆嗦起来。
  “二老爷别担心,我能看看老人家吗?说不定能化解病灾。”孟九思看着他,一脸认真。
  男人顿了一下。
  “在下陈三和,那就有劳姑娘了。”
  谁?!孟九思差点没绷住,认错人了?这位是陈家大老爷?陈均绎他爹?!怎么可能?孟九思看着对方默声半晌。
  这父子俩的相貌真是南辕北辙啊。
  第7章 ☆、7:谁的儿子
  “我叫孟九思,烦请陈老爷带路
  。”
  孟九思收起认错人的尴尬,缓步跟在陈三和身后,在路过圆形供桌时侧头看了看,盘子里除了苹果香蕉,还有红枣、花生、莲子和桂圆。
  走出花园,来到后宅,后宅的房屋很有特点,呈雁阵式转折、后退,她目光盯到几处方位,发现悬挑的木框架上方有护卫的影子。
  孟九思左右打量,假意欣赏着深宅大院的景致,内心则暗暗惊讶,陈家后院如临大敌是为何?
  待迈入老太太的主院,更是能感觉到这里呼吸众多,她心中也更加疑惑。
  “大老爷,”门口的嬷嬷面对陈三和行了礼,小声道:“老夫人刚喝过药,这会儿清醒着。”
  陈三和点了点头,转身让孟九思在门口等一下,嬷嬷这才看向一身道袍的净白少女。
  孟九思浅浅一笑,立在门口站定。
  陈三和跟着嬷嬷掀帘进屋,又向右侧跨过一个门槛,大步走近靠南窗的榻前:“阿娘,感觉好些没?”
  半靠半躺的陈老夫人一脸迷茫,浑浊的双目好一会儿才定在眼前人脸上,像是忽然看清似的大声道:“儿啊!阿娘有愧于陈家,不敢闭眼呐!”
  “阿娘,”陈三和一开口便哽咽住,“都是儿子的错,让您操心多年……”
  “带你屋里的人走!不要回来!”陈老夫人挣扎着坐直,陈三和连忙上前帮忙,被陈老夫人一把拽住手腕拉至跟前:“你跟姚大出海吧,阿娘留下来陪少恒。”
  陈三和感觉心里被厚重的石头压着,喉头滚动几下,安抚道:“等您身体好些,咱们一起走。”
  “不能都走,都走了少恒怎么办?”陈老夫人无措地摇头:“你走,陈家不能无后!”
  她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巨额财富,眼看着自己儿子没有血缘后代,陈家产业终有旁落的风险,说不定还会统统落入仇人口袋……一想到此,真是死不瞑目。
  “阿娘放心,儿子还…不老,屋里有凤云和小莲呢,一定不会无后。阿娘,你不要想这些,少恒长大了,他会考虑周全。”
  “少恒是个好的,但我们陈家够对得起他们母子……”陈老夫人说到最后有些力竭,挤着嗓子咳嗽起来。
  “好好,不说这些。”陈三和轻拍着她的背:“阿娘吃过太医开的药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白费……”陈老夫人缓了口气:“大力仙丹也无用了。”
  南面的窗户半开着,说话的声音轻飘飘钻进立在窗框旁的孟九思耳朵里。
  少顷,房间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孟九思随即迈开几步,远离窗户,靠在廊柱一侧,正对着门口站好。
  嬷嬷擎起屋帘,躬身相迎:“姑娘,里面请。”
  孟九思颔首,目不斜视走入上房。
  “阿娘,九思姑娘是少恒带回来的道长高徒,让她给您相看相看。”陈三和像是要起身,又一直没站起来。
  自从他房里的菱香掉了孩子,陈老夫人就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寻遍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吃过很多药都不管用。
  万般无奈下,陈三和想试试占卜和作法,甚至想瞒着陈均绎上烧山观求购仙丹。
  “少恒带回来的?”陈老夫人坐在榻上,伸长脖子看向走进来的少女。
  小姑娘看上去年龄不大,素衣素颜,相貌出尘。
  “乖孩子,配得上少恒。”陈老夫人神情忽然恍惚,手指弯弯地拍了拍床榻:“坐过来,给太婆瞧瞧。”
  陈三和后背绷直,阿娘这是又糊涂了,清醒的时候变得越来越短。
  “孟姑娘,多担待。”说完,他让出位置站起来。
  孟九思坐到那个位置上,看着陈老夫人微笑,两边梨涡浮现得乖巧听话。
  “好孩子,你叫什么?”
  “太婆叫我小九就行。”
  “小九,小九……”陈老夫人小心翼翼抓起小九的手,轻轻摸着:“等有了身子就住我院里来,太婆一定护住你。”
  “阿娘!”陈三和窘迫地看向孟九思,对一个小姑娘说这话,真是太冒犯了。
  孟九思脸色未变,继续笑着将袖口里的一串铜钱放到陈老夫人手里,软软地说道:“我给太婆占一卦,算算陈家的福报。”
  陈老夫人眼睛微眯又立刻舒展:“小九啊,我告诉你哦,我们陈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已经很有福报了。”
  孟九思迎着她的目光:“那太婆想不想知道这份福报能延续多久?”
  大魏民间有种说法:子嗣是福报的一种,而且很重要。
  陈老夫人凝神听着,整个人渐渐沉下来,即便处在糊涂的状态,子嗣这块也是她心中无意识的结。
  陈三和拉了拉陈老夫人,凑近她耳边,低低说着话:“阿娘,占卜康健吧,您身体好才是陈家最大的福报。”
  陈老夫人呆了片刻,一双眼睛凝滞地看向小九:“占卜……陈家子嗣。”
  “阿娘,唉!行,毕竟陈家三代只有少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