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看上去就是个生活混乱,昼夜颠倒的社会闲散人士。
  但那张脸又确实好看。低头时五官没入淡淡阴影中,一上车就有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然而当陈诩抬头,这些善意或不善意的视线又很快消失。中途陆续上来几人。
  他对这些不在意。车上没位置,略有点挤。两人站在后门口。
  没一会,旁边挤过去道人影。陈诩抬眼,周见山站到了他的另一侧。
  哑巴肩宽,个儿也高。陈诩没说话。
  低头用另一只手玩手机。这星期更新的密室逃脱是酒红色主题,难度颇高。
  早上醒后他大致玩了一小会,好多样道具没找到。陈诩不太喜欢这个主题,玩得时候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公交车上很安静。陈诩在几个密室里来回转,就是找不到最后三样东西。
  司机开车有点猛,陈诩低头看手机,感觉有点想吐。手指虚虚搭在扶栏上,刚准备息屏。
  车身突然一个急刹。
  陈诩没站住,随惯性朝身侧撞去。一时间车厢内许多道低低的惊呼,不同鞋底摩擦出的声音刺耳。
  “怎么开车的,”司机探出车窗,“我直行!”
  出乎陈诩意料,没摔。
  但也没站得起来。距离太近,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廓是怎样擦过周见山的鼻子。
  温热气息喷射在他的耳垂下。大脑飞快运行工作,判断出这是根质地坚硬的鼻梁骨。
  接着便快速下滑,揉上柔软的什么。陈诩的耳朵微微向内弯折,有些发烫。
  是哑巴的嘴唇。
  第12章 西瓜
  陈诩没抬头,抓住扶杆的手猛地用力。
  青筋尽现。那颗带有温度的脑袋从自己颈窝处离开了。
  周见山的手停在半空。
  途中有人下车,车厢中间就剩他俩,周见山偏头看了眼。
  陈诩人靠着扶杆朝车门外看,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目光向下偏移几寸。耳朵藏在碎发后。
  周见山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到站后他跟着对方下车,陈诩还是没说话。一直到两人要从南门口的正门进去,陈诩突然停住,周见山险些撞上去。
  才见陈诩步子一转,声音不大:“这儿。”
  正门两侧是一列老旧门牌的店铺。其中几家看着年数已久,风雨痕迹甚浓。过道上人来人往,这会正是买菜的点。小贩高声叫卖,路边一会开过辆车。
  陈诩抬脚进了家杂货店,周见山跟进去。五颜六色的水瓶跟扫帚拖把一起摆在刚进店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要是早个半年,这些东西会干脆摆在店门口。后来小城搞文明建设,商品摆放在外都属占道经营。社区拿喇叭来宣传过几次,之后店家便都拿进店里了。
  “那个三十,”老板靠在躺椅上,“右边红色的三十五。”店里比陈诩上次来要拥挤。赶在夏季,本就不大的空间比平时多些竹席与藤扇之类。
  一股竹制品清香夹杂烂菜叶子的味,仔细闻还有若隐若现的猪腥气,从隔壁猪肉铺子飘过来。
  “这俩有什么区别?看着差不多,”陈诩拔开瓶塞,啵一声,“保温吧,不保温能退么?”
  “都保温。红色那个把儿结实点。”老板打个哈欠,扯嗓子,“前一天晚上烧一壶热水冲进去,不说到晚上,起码到第二天下午都是烫的。”
  周见山看陈诩将另一个放回去,扫码后低头。店面虽小五脏俱全,拐角处是扇门。
  门从内推开,跑出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扎俩小辫:“爷爷,我想看电视。”
  “半小时,”老板坐起来,“别跟你爸说。看完写暑假作业,去把鸡蛋吃了。”
  小女孩雀跃着跳了进去,陈诩听那小石头般的脚步声远了。没多久又回来,门从内关了上。
  他没有打探别人家隐私的习惯。然而那门实在老旧,推开关上都发出些略刺耳的噪音。付完钱他下意识随声看去一眼。
  门里是寻常居民家庭内部的摆设,估计是一家人都在这住。
  临走陈诩又折回来:“有门帘吗老板?”
  “有,要什么样的?”男人穿拖鞋起身,从背后的架子底下翻找,抽出几包厚厚的透明塑料袋,“这个布料好点。”
  “那个呢?”
  “这个?这个薄些,便宜十块钱。”
  “有钉子吧?”陈诩要了便宜的,挑了个小树图案,“吸铁石牢固么?我七月初才买的一个,不是从你家买的,用了一个月就掉了。”
  “用一个夏天肯定是包你的,”老板拍手上的浮灰,“胶条也有,都在袋里。”
  “那行。”陈诩扫码,付完收手机。歪头喊哑巴,“走了。”
  周见山无声跟上。门窄,人先是跟在他后面。一出门就从后绕到自己旁边。
  旁边过来几辆电动车,骑得挺快。“毛豆便宜了,毛豆便宜卖了——”
  “西瓜一块一斤,不甜不要钱,生瓜包赔!”
  陈诩拎着红色水瓶越走越斜,身边一团热乎气。陈诩嫌热:“别贴我这么近。”
  周见山就站远了些。不一会又悄无声息地贴过来,也不知有意无意。
  陈诩的太阳穴跳了几跳,拳头硬了又硬。最后咬咬牙,居然忍了。
  这不像他的性格。
  但他现在已颇有些做哥的姿态与架子。哥么,就是要多体谅多担当,昨晚他才把话吹出去,现在摆谱揍人那不是打自己脸呢么。
  再说,他周见山一个哑巴,再过分又能做出多过分的事儿来呢?
  前面拐个弯就是市场大门,前脚刚踏进去,后鼻子就闻到一股汤鸡毛味,腥臊得很。
  许丽丽没说要买什么菜,实际上许丽丽也做不好什么菜。平时她大多在外吃,偶尔糊弄着煮口面,吃完了第二天去医院挂水。肉丝没烫熟,给自己吃成了食物中毒。
  他随便买了些当季的蔬菜,又从猪肉摊子上割了点肉。
  微信上还剩个三四百。这几天也没见哪有花钱的地,但这钱就哗啦啦地跟流水似的出去了。
  陈诩思来想去,觉得大概因为现在多了张嘴吃饭。虽然人周见山暂时也没吃着他什么。
  且不说现在招工对学历有要求,周见山是个哑巴,第一次见面就给他胳膊上来了一口。谁会轻易招用一个这样的哑巴?
  买菜花了七十多。陈诩在市场后招工那片转了一圈,除了违法乱纪的事,他基本什么都干过。从眼花缭乱的信息里面筛出两项比较合适的。
  一个是去小城北边的棉布厂卸货,卸得多赚得多。就是离家远得坐公交,也累人。
  另一个是南市场边上一家小饭馆。缺个后勤,钱相对少些。按陈诩干过的经验来说,如果饭馆生意好,也不算轻松。主要没有卸货赚得多。
  他没急着做决定,打算再看看,反正钱还够用个几天。便先留了电话号码。
  周见山也跟着看了几个,无一例外,不用哑巴。
  从南市场大门出去时卖西瓜的还在,陈诩抱着水瓶问:“吃吗?”
  周见山两手拎着菜,闻言摇摇头。
  “帮我挑个呗哥,”陈诩腾出只手在西瓜上弹,“大点的。”
  西瓜老板拿把弯刀,嘴里咬根烟。烟灰掉了截在车斗里。
  老板在满货车的西瓜上随手拍两下,举个大的:“这个?包你甜,可以切开看。切么?”
  “行,”陈诩说,“切吧。”
  弯刀戳进瓜中,迸出脆声儿。老板切了个小三角块,拿出来:“看,都是红瓤,沙楞楞的。”
  两人带着一堆东西回家,陈诩顺路从药店带了两盒膏药,又拐到小店买了两包烟。
  快到巷口。陈诩将水瓶把换了只手,看了眼哑巴:“沉吗?”
  周见山摇头。周见山将所有菜都拎在自己手里,包括那个很大的西瓜。
  走一路都没带喘半口气的,体力很好。要是陈诩得停下来歇好几次。
  旁边时不时经过辆电动车。“找工作这事急不得,”陈诩说,“眼下都是大学生,返乡的也多,工作哪能那么好找?”
  周见山点头。
  “瓜是我自己想吃,你只能算沾个光,”陈诩踢开脚边的小石头,“再说你老家不是这儿,人生地不熟,难找也正常。慢慢找呗。”
  周见山笑笑。
  他老家确实不是这儿。但离这地不算远,坐大巴大概两个小时。
  周见山吃百家饭长大,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光有间长满草的老宅。村里都说他家没人了。
  但周见山也不知道这个没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都死了,还只是都不回来了呢?
  事实是长大的那些年里,确实没有人回去看他过。老宅没人打理,他年纪又小。
  到夏天浑身被蚊虫咬得没眼看,一把扫帚比他人都要高,灶台踮着脚也望不着。村里有人看他可怜,家里子女小了的衣服给他送一点,吃食干柴也送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