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府君......这多痴情的郎君,您都不......”
  不感伤感伤么?
  杜知格环顾了一下四周,莫说婢女,就连侍从里也多的是为这痴情郎君伤怀的。
  ......
  “有什么伤怀的?”杜知格抚了抚脸,“他既认为自己个儿的命合该为心上人殉情,那便是死也是他自己选的路,自己都能选自己的路,旁人为他哭作甚么?”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哀伤的众人鸦雀无声,但看杜知格的眼神着实‘精彩纷呈’。
  一婢女大着胆子反问:“那照府君这样说,他便是自己寻死,府君何必救他呢?”
  杜知格眨巴着双眼:“他寻死是他的事,我想救人是我的事,他遵循他的本心,我遵循我的本心,至于生死命途,那是老天的事情。”
  好在寻郎中的人总算带着人来了,打破了众人哑口无言的窘境。
  那郎中是乡里的人,一眼就瞧出了人,“这、这不是杜四郎君么?”
  呦,居然还是本家?
  杜知格别了别不慎落下的发丝,将来龙去脉同这郎中说了,引得郎中连连嗟叹:“冤孽、冤孽。”
  他边施针摸骨边同他们道:“您也瞧着了,这小郎君是京兆杜氏的子弟,但离本支可谓是远得很,偏生挂了个京兆杜氏的名头。”
  “小的观您衣着,应当也是富贵人家,您应当知道,自太皇太后摄政以来,便不许勋贵世家与平民百姓通婚。”
  “这杜桥杜四郎君与彭家那丫头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偏生,哎......那彭家丫头备嫁发了疯,前几日拿着剪子要伤人,被家里五花大绑捆起来,才算完呐。”
  杜知格到底是见多了大风大浪,一听就听出了蹊跷,冷笑道:“那彭家丫头......备的嫁,对面那人怕不是位高权重,她给人做小罢?”
  “府君怎知......”
  郎中闻言连施针的手都停了,诧异地瞧着杜知格。
  杜桥这身衣裳很旧了,想必家中不甚宽裕,但这方帕子却是丝绢织的,还是姑娘写给情郎的话,想必那姑娘家中殷实。
  家中殷实不能与杜桥相配,那便是连寒门都算不上,当是商贾一类。
  又备嫁得这般快,想来并不是正儿八经走的六礼下聘。
  “府君真乃天人呐──”
  杜知格哑然,挥挥手,“赶紧治你的罢。”
  清风拂衣袂,野旷落木来。
  杜知格不再看他们,只一个人在树下屡屡踱步,没人晓得她在想什么。
  老郎中将人身上扎成了筛子,杜桥才悠悠转醒,甫一睁眼,还不得缓片刻,就闹着要从车上起来。
  “我要、我要去找彭娘......”
  挣扎力度之大,几个婢女、侍从都压不稳当,连带着脸上的针都颤颤巍巍,瞧着都带喜感。
  “你要见彭娘,非得去那黄泉岸边团聚么?”
  山风拂着草木香,让原本万念俱灰的人静了一下,精怪似的人儿不知何时跳将上了车,偏头朝他笑:
  “我送郎君一场奇遇,可好?”
  ......
  观背青鳉在陶盆里头游得格外欢快,往来翕忽于水中藻、小莲荷,颇有生趣。
  冯初好容易今朝休沐,将冗余公文批阅后已经至申时末,将檐下的小陶盆往外挪了挪,好让夕阳能再照一会儿这些水草藻花。
  独倚凭栏,手边还放了小半盒鱼食儿,正投着呢。
  “君侯,宋大人登门来访,说是刚自紫宫里出来。”
  近来的婢子呈上名剌,由柏儿转呈。
  冯初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鱼食儿,接了过来,“这个时间登门,怕不好归家,吩咐下面给宋大人扫一间院子出来。”
  宋直登门,想必是陛下有什么事要同她相商?
  冯初随意翻了下名剌就收回了袖中,嘴角不经意间带起了笑。
  “下官见过君侯,来给君侯道喜。”
  宋直甫一进院落,便朗声朝冯初贺喜。
  “嗯?敢问宋大人,喜从何来呀?”
  冯初还未意识到自己遭人打趣着,宋直讪笑,“下官一入院内,就见君侯喜上眉梢,定是有好事发生,这才向君侯,道贺呐──”
  “咳,不过是这盆中青鳉长势可人。”
  她登时有种叫人堪破心思的窘迫,连忙轻咳,拿自个儿养的鱼儿前来挡一挡。
  “君侯好雅兴。”宋直也不再调侃,“不过臣确是有一好事,要与君侯道贺。”
  说完自袖中取出拓跋聿托他带来的手书。
  四四方方的锦帛展开,熟稔的字迹入目的那一刻,连带着冯初的目光就软了三分。
  宋直对此看在眼里,笑道:“此重任若成,何愁不得三公之位呀──”
  冯初扫了他一眼,没有急着接话。
  拓跋聿欲将朝中诸位派系分而治之,又引着这些人彼此融合,于是想起了她登基不久时,杜知格引导的礼议。
  她欲在鲜卑勋贵处兴胡汉杂学,军户的封赏从此只与财帛、爵位挂钩,若要入将封官,则需另行考核,考核内容杂糅兵书、骑射、以及特地‘挑选改良’出的汉家典籍。
  且这考核只许军户参与,亦或是与军户结合的汉人世家子弟。
  朝中虚衔的荫官则依旧由各世家累官,实职的官吏择选罢黜皆有考核,且不光考察政绩,亦考察汉家典籍。
  这一类官吏则不拘汉人或胡人入考。
  另,与汉家通婚的胡人家,当改汉姓。
  这是以实打实的利益,将汉人胡人粘合在一起。
  这样一来,世家子弟若要为将,便需同军户结合,胡人若欲为吏,便需学汉家典籍。
  冯初笑了笑,“陛下好魄力啊......不过......”
  锦帛拍在宋直手中,冯初粲然一笑,“宋大人不欲为自己搏个前程么?”
  “欸?”
  宋直自然是早已动了心思,他自个儿欲做这事,只是苦于拓跋聿想寻的是冯初,“下官......陛下想君侯来......”
  冯初负手而立,堂前花叶凋,语气无悲无喜,摇摇头,“我不合适。”
  “君侯?”
  “你知道的,我母家,是清河崔氏,”冯初摇摇头,“很多事情,反倒束手束脚。”
  “而且......你也知道,我以佞幸媚上,再得罪那么多人,会落人口舌,我......不能让她难做,更不能让她的这些韬略,因我而折。”
  冯初不知从哪儿拾来根木签子,伸入陶瓮去戳那些青鳉玩,“我会向陛下上书,由你来制定此事,我......在旁为辅便是。”
  “君侯......”宋直虽与冯初是两路人,现下也不由得佩服她此身气度,“下官多谢君侯。”
  “何须言谢。”
  冯初勾唇,“时候不早,府中早已备下酒馔,宋大人如若不弃,便与我一道可好?”
  “诺──”
  夜横北斗,天悬长河。
  宋直饮得不多,谈了些许公事后,就由人引至偏院歇息。
  外头的蛐蛐儿在草丛中嘶鸣,冯初自怀中抹出珊瑚手钏,这些年的摩挲,早让手钏光滑油润。
  “柏儿,取纸笔来。”冯初忖着,还是要将今日这番话同聿儿解释一番。
  笔尖悬在纸面上,半晌没落下一个字。
  罢了......
  冯初揉着自己的肋骨,搁了笔,喑哑含笑。
  还是明日找个由头入宫,当面同她说罢,省得她胡思乱想,省得自己......
  又伤圣心。
  第92章 狐谶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么?◎
  车驾停得不甚稳当,昨夜下了一夜雨,冯初睡得很不安生,此时正在车中补眠,叫这一颠簸,直接晃醒了来。
  眼眸有些疲倦地睁开,直了身子,听得外头传话:
  “君侯,前头有人拦驾。”
  “何人拦驾,所为何事?”冯初敛了眉头,语气却不叫人察觉出不虞。
  “回君侯……他献上枚玉佩,只说是您瞧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冯初颔首示意,柏儿当即出车驾,接了那玉佩进来,边递边道:“似是杜大人的玉佩。”
  冯初神情一凛,愿就稀薄的困意一扫而空,连忙拿了过来。
  和田玉的玉牌上雕了只鹰隼,背后刻了个‘杜’字。
  这玉牌她见过,慕容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日日悬在腰间,宝贝得很,谁碰了都甩脸子。
  “唤他来。”
  冯初令侍从将仪仗靠边,自车驾上下来,便见一男子上前,怀中还抱了只紫狐。
  “在下京兆杜氏杜桥,见过君侯。”
  冯初将玉佩收入袖中,上下打量着他,“你与杜知格同出京兆杜氏,你是她什么人?”
  “在下与世……叔,离得远了,哪敢攀这关系?”
  杜桥讪笑,带着窘迫,将他与彭娘的事情说了,“如今彭娘在世叔家中,世叔让我来平城,说来寻您,并为陛下献狐,您……能帮我与彭娘……成、成亲。”
  这人当真是个痴情种子,且又轴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