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蕴之的脚步沉了沉。是真而非假,她应该明白这一点。待过几日姚玉珠回门后,她便要挑个空闲的日子,与皇后开口,着手侧妃之事了。
  “二哥,二嫂!”
  明蕴之抬头,见齐王带着齐王妃从西角门过来,二人臂膀相携,好不亲密地唤她二人。
  “成了婚的人了,还是如此不稳重。”
  齐王行至裴彧身前,先得了句训,脸红了红:“二哥!玉珠还在呢,给弟弟留点面子啊。”
  姚玉珠掐他一把,“你是什么德行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就该让二哥好生教训教训你。”
  “大喜的日子,训他做什么,”明蕴之浅笑:“要摆兄长的架子也不必急在一时,日后便好了。”
  齐王嘿嘿一笑:“还是二嫂好,只有二嫂为我说话。”
  既然路上碰见了,几人一道前去长秋宫。齐王拉着姚玉珠走在二哥二嫂身后,明蕴之听着小夫妻俩一路上窃窃私语,仿佛没个尽头似的说着,忍不住笑道:“真是年少情深。”
  裴彧回首,瞥见二人站没站相地歪在一起,下意识蹙眉。这还是在宫中,如此没规矩,果真是……
  明蕴之瞧见他的脸色,怕他又多话破坏气氛,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靠近的瞬间,幽兰般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分明未佩香包,那股清雅的气息却萦绕在鼻尖,顺着漆黑的发丝涌了上来。
  “殿下,”她轻声道:“少年人,莫要太过苛责。”
  裴彧垂眸,看着指尖虚虚牵过的墨色袖摆。
  距离近了,才发觉方才竟隔得如此远。
  他低低应声,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罢了,随他们去。”
  明蕴之闻言松了口气,放开手的瞬间,被那只大掌握住了腕骨。
  干燥而炙热的掌心贴近脉搏,指腹落下之时,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殿下——”
  她忽地抬首,脚步都顿了一顿,错愕地看着裴彧。
  “……手上的伤,好了?”
  裴彧的目光扫过她的指尖,随口问道。
  “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劳殿下费心。”
  明蕴之呼吸一滞,抽回手,缩进袖中。除了榻上,她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也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
  离那股沉香越近,越让她想到昨夜那玉髓香的奇异香气,让她顾不得分辨裴彧方才究竟是真的关心,还是一时兴起。
  她的心不该再乱了。
  裴彧忍不住皱眉。
  如若此刻再不发觉,未免也太过迟钝——他的太子妃待自己,好像洪水猛兽一般,避之若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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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秋宫中言笑晏晏,一派和气。裴彧饮了盏茶,没甚滋味地放在手边。
  皇后宫中的茶自是珍品,可不知为何,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晚未曾入口的茶水。那莹澈的茶汤,如碧的青瓷,还有那只柔软的、将茶盏轻轻递来的手。
  是因为……那盏茶?
  她用心熬煮,甚至因此烫伤,自己却未曾入口?
  只是因此,就对自己产生了那样大的意见?
  裴彧头一回觉得有些棘手。成婚三年,他似乎还是初次这样强烈地感受到妻子的情绪,尤其是其中的抗拒,几乎要从她低垂的眼眸中溢出来。
  他抿了抿唇,目光再一次扫过妻子的脸颊。与从前别无二致的侧脸,眸中含着些浅浅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几位王妃闲话,看不出有半点不悦在其中。
  裴彧略坐了坐,续上了没甚滋味的茶水,待到第二盏茶饮尽,他浅舒口气,起身道:“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去吧,留你媳妇在这儿陪陪我就好。”
  陈皇后许是对齐王的婚事极为满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他一起身,几位王爷也跟着相继告辞。长秋宫中一阵行礼告退的声音,姚玉珠拉着齐王低声嘱咐了什么,隐约能听着几句“早些回府”之类的话,身侧几位王妃当即笑着打趣,她红了脸,却也没否认。
  裴彧看了看明蕴之的方向,她仍旧在与身侧的姚玉珠说着什么,像是半点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直到众王爷告退的时候,才略抬了抬眼,回礼问安。
  从始至终,都不曾多分给他半个眼神。
  更不用提那些亲昵的嘱咐。
  一阵秋风,吹得树影缭乱。天色阴沉沉的,将要下雨。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裴彧脚步顿了顿,又极快地辨认出那声音源自于谁,随即又迈步向前。倒是身后的人先一步急了,小跑几步跟上。
  “二哥,可还记得先前答应我的事?”
  齐王寻了一无人处,凑近道。
  他已到了该历练历练的年纪,早有心一展鸿图,教父皇母后看看他的本事。奈何父皇总斥他没个正形不堪大用,迟迟不肯让他入朝历练。他没了法子,只能求到二哥跟前来。
  “我知晓工部近日缺人手,就让我去做些杂务也好啊!我都能做的,”齐王瞧他脸色,有些发怵,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壮着胆子接着道:“若是能当个管事什么的就更好了,也好为二哥分忧嘛……嘿嘿……”
  “想得倒是简单。”
  裴彧斜睨他一眼:“单靠一张嘴皮子,能让大水不发洪涝,还是能让工民吃饱粮食?”
  前朝立国不足百年,便有数十次洪涝灾害,大水年年冲垮大坝,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凉州、雍州、并州等地区却连年干旱,常年颗粒无收。
  先帝夺位以后,不少能臣呼吁着重修堤坝,兴修水利。奈何前朝多年积弊太深,国库空虚,难以实施。
  直至去年初,工部尚书綦自珍上了奏疏,交了个洋洋洒洒长达数十万字的治水方针,自此兴建运河,缓解旱灾洪涝,如今已近两年,正是忙碌的时候。
  齐王不满:“嘴皮子怎么了,能说会道也是本事一桩,能哄得人高兴,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
  “若不将人惹恼,又何需花言巧语哄人开心?”
  裴彧:“听闻便在成婚前不久,你还将人气得差点要撕了婚书。”
  “二哥!”
  齐王最怕人揭短,赶紧止住太子的嘴,道:“我发誓,二哥若能让我进工部历练历练,无论是做些采办还是真去做苦力,我都绝无二话!”
  裴彧没接他的话,只是道:“既然气成了那样,如何哄好的?”
  “当然是……”
  齐王下意识回答,忽地一停。这会儿有求于人,自是将多年对姚玉珠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在了太子身上。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可是二嫂……?”
  “勿要揣测。”
  齐王赶紧改口:“是,是!我不揣测……若是我要哄玉珠啊,先送些她喜爱的东西,投其所好嘛!譬如胭脂水粉,又譬如珠钗发簪。寻常闹闹脾气,送些喜欢的小玩意儿便罢了。”
  “二哥觉得如何?”
  裴彧手上的扳指转了转。
  喜爱的东西……
  他默然良久,忽然发觉成婚三年,他竟不知妻子究竟喜爱什么。
  他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了解她。
  第4章 青梅 既有前缘,合该再续才是。……
  第四章
  齐王等了半晌,不曾等到兄长的答复,咬咬牙一拍胸脯:“罢了,二哥,此事便交给我!”
  裴彧抬眸看他一眼:“交给你?你知晓如何去办?”
  “若办不好,二哥拿我是问。若办的好嘛……也叫二哥看看我的本事。”
  齐王眨了眨眼,眼巴巴瞧着裴彧。
  术业有专攻。哄人这一套,裴彧自认比不过齐王半分。
  他沉吟片刻:“一切开销,自孤账上出。”
  齐王接过他的腰牌,目光立马坚毅起来:“二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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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刚过,明蕴之正准备歇下,只听侍女禀报:
  “娘娘,夫人与三娘子递了牌子请见。”
  昨日在齐王的婚宴上与母亲匆匆见过一面,当时她便脸色不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蕴之叹了一声,只好起身:“请母亲和妹妹稍坐片刻,我先去更衣。”
  新妇敬茶,她作为二嫂不得失了礼数,又在长秋宫伴着陈皇后和几位王妃说了一上午的话,早有倦意。
  但想到母亲,明蕴之揉了揉眼眶,此刻倒是明白了为何裴彧总是愁眉不展。这样多的事落在肩头,到底是没有松快的时候。
  待到她收拾齐整,明家主母柏夫人与三娘子含之已在正殿坐着吃茶。
  柏夫人母家也是益州豪族,父亲柏丰益官至太仆,也是当初跟着先帝打天下的老臣。先帝登基后朝中清算,柏丰益急流勇退,携全族人偏居益州,保住了累世的清名和富贵。
  柏夫人嫁与现今的益州牧明信鸿,生下一子二女,夫妻和睦美满。除却早年因着战乱,独自居于族中未能与父母团圆,后来的人生几乎都顺风顺水,少有忧愁的时候。